郑世孝依旧驼着个背,哧拉哧拉地喘着粗气把二人送至门外,突然却说:“草埠门上,够呛撑得住!”
“草埠门?就是北门啊?”邓瑞像是不确定,他在郢州城中尚未辨清东西南北,又问:“哪里来的消息?老伯可知水都督就在那里?”
这一刻,郑羊并不想去草埠门,他只想赶紧逃出城去。跑得越远了越好,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依了眼下的形势,只要你还在军中,随时可能丢了性命,我犯傻么?
“到北门去,给小郎哥捎个话,这里嘛,”郑世孝用力地直起了腰,提高了嗓门说道:“这里有我,狗子都进不来,来了就出不去!”这话,被邓瑞听了,竟被惊吓得脸色突变,说:“还好,还好咱弟兄两个活着出门了!”
从段家生药铺子出来,邓瑞骑马在前,郑羊紧跟其后,再后面才是陈年骑过的那匹劣马。邓瑞没话找话地说:“把这马子,随便拉到哪儿丢掉,不能留在这铺子里连累老伯。”
然而,郑世孝并不领这个情,倚靠着门前的拴马桩,大声说道:“我能帮你办这个人,还办不了一匹马?太小瞧了我啦,嘿嘿,欺我老了吗?”
话是这样说,但事情不能照办。走了一段路,郑羊心里极遗憾,郑世孝老伯可谓有胆有识,若是再年轻个十岁八岁,岂不是可以一起干成点大事?
越往前走,邓瑞心中越不情愿,去草埠门做什么呢?若去草埠门,我还杀陈年干什么?留着他,一起对付这家伙不好?若到了大都督跟前,再把我发送回金都尉面前,我怎么说陈年的下落?
事情到了这一步,只剩下一个乱!这狗东西如何就杀了他的同伙?这到底算是怎么一个腾笼换鸟的游戏?
走到巷子口,但见一个岔道,邓瑞手提马缰绳,立即就停下了,问:“往哪走?”郑羊突然打定了主意要见到城门军候段巍,说:“陪我去找城门军候,你敢不敢?”
这话有些含蓄,言外之意是要动刀子了。不过,邓瑞一听就明白了,笑道:“有么不敢?只要让我活着,杀谁都行!”说完,邓瑞左右看看空荡荡的街巷,小声说:“只要见着你那军候老哥,只要他在任大都督身边,咱就合伙把任约办了!你敢不敢?”
这就算是摊牌么?也来得太直接了些吧?“你?你跟任约有仇?”郑羊不解,又问:“你能靠近他?”
“你不能,我能,我是他的贴身侍卫嘛!”邓瑞有些得意,眼角都是笑,露出一嘴小白牙。郑羊也只好陪着笑笑,说:“哎呀哎呀,咋忘了这个哩?”嘴上故做轻松,心中却是阴阴沉沉地暗暗恐惧其中有诈,万一这是圈套呢?到时候那个陈年就是我杀死的了,段家生药铺子就是证据,那老伯能把桐油麻包扔到哪里去?各个城门都是严防死守,他能有出城的本事?
“我是一心跟你干啦!”丢下这么一句,邓瑞打马向前,他已经看到了草埠门的城楼,不用再问路,他也知道怎么走。郑羊忙问:“哎呀,你都认得路了嘛,以后就在这郢州城里安家立业了吧?”
邓瑞不说话,也不回头,又走了一段,却说:“把陈年的马丢了吧,累赘,眼下只剩下一件大事啦!干掉任约,咱就逃了吧!”
水军大都督是个臭虫么?说干掉就干掉?他身边那些人是干什么的?怎么可能轻易被你干掉?
郑羊抬头一看,离草埠门的城楼越来越近了。他突然又想起了自己这个守卒什长的身份,难免觉得尴尬,说不定草埠门上的守卒也有我认识的,可怎么好意思打招呼?
城墙垛口后面有军士走动,可能没有人顾得上城中街巷里的行人。若是城外大军云集,谁顾得了你在城中所怀心思?郑羊忙说:“咱,咱惹得起任约么?”中原书吧zyshuaba
邓瑞的马依然快步向前,两耳却是向后使劲的,说:“你想得太过复杂了,侍卫们也是人,若是咱能一刀封喉,侍卫们还会再为他卖命?再卖命,主上也看不见了嘛!”
“行,我听你的!你说吧,第一步,怎么办?我心里慌得很,想尿尿,你等等,我得下马办事情!”其实,郑羊这是故意虚张声势,不过是想借着此事冷静一下。人在临大事之时,最难得之处在于从容。听邓瑞说得易如反常一般,不会是套路吧?若是看不见段军候在任约身边,我还上前去干什么呢?他身边全是侍卫,就我一个人,再加上这个邓瑞,还能活着离开么?
这是个赔钱又赔命的傻蛋买卖!郑羊慢慢地放完了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仰头看看草埠门,城外像是安静了些,城墙上垛口后头不见了急匆匆的军士。郑羊说:“靠近大都督,可得你带路了,他身边那些人,不认我这张脸!”
不等邓瑞说话,郑羊又道:“段军候家在城南有个庄子,五百多亩地的家业,咱去住上个三年两载的,啥都办了呀!你回洛阳的盘缠都不在话下哩!”
“望雍门的城门军候么?他到底啥来路?”邓瑞回头看看郑羊,眼神亲切了许多。然而,郑羊心中仍是冰凉梆硬的,他不敢想城门军候段巍是不是还活着,若他死了,一切完蛋。
草埠门的城楼上,水军大都督任约躲在一间藏兵室内,静听城门军候费渊详报军情。时局并不复杂,荆州兵马五千来人,正在草埠门外一线排开,看来是要做长久围城之计。自今日天亮之前安营扎寨一般就地构筑工事,也不主动进攻,这是么子意思来?
“你能确定是徐文盛?”任约轻淡地问了一句。
“他们搭箭而来的文书上是这么说。”费渊是个胖子,对守城之事算不得内行。
“荆州逆贼若攻城,我等众将士可守得住?”任约极不喜费渊,却又不得不强压怒火,说:“你手下之人,即刻起,不得离开城头一步,茶饭嘛,自会有人按时送来。”
“我可听说,那刺史殿下都跑啦!跑到荆州大军在江北的营寨中去啦,咱们……咱们还守个么逼劲?”
段巍瞪了费渊一眼,不过是想暗示提醒一下,费渊却装作没看见,说:“荆州兵马远道而来,连日价跟饿狗一般,逼急了眼,那可是要玩命!湘州城不就是这么围下来的么?”
任约站起来,跨过了门槛,出了藏兵室,远远地隔着垛口,看到了郢州城北二里地之外的荆州大军营寨。段巍说:“水陆并进,像是志在必得呀!”
任约点头,费渊在身后说道:“大都督赶紧想后路!”
“嗯?”任约回头看了一眼,问:“什么后路?”
费渊说:“听说,那荆州大军统帅王僧辩不是个善茬儿,不是刚刚把湘州城给攻下来么?他要是再给咱郢州城来这么一手,大都督可有守城大半年纹丝不动的本事?不行的时候咱就撤,千万别在这里王八垫香炉腿硬撑!”
任约看着段巍,点点头,说:“费军候所言有理。”说完,退回了藏兵室,段巍跟了起来,同时跟进来的还有六个侍卫。任约说:“费军候,你把门关上,咱商量点机密事务!”费渊点头,弯了腰转身去关门,在他转身的瞬间,任约拔刀向前,刺中其后背。
费渊大概是想回头看看是谁暗中下手,却仅仅是侧了脸,脑壳就歪了下去。将要扑倒在门板上渐渐倒地之时,两个侍卫左右架住,拖了墙角。任约抽回了短刀,又举到面前,用食指轻轻擦拭干净上面的血迹,送回腰间的刀鞘内。段巍直看得心惊肉跳,任约却说:“段军候,即刻起,你统领北门防守之事,你跟弟兄说明白吧,就说费渊私通荆州逆贼,被我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