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诧,守卒们扭头侧目而视,金奉垒带来的那些侍卫们更是投过来复杂且懦弱的目光。王安更是得意,咬着牙说:“就算是老子死了,也得拉一个人垫背!如若不然,岂不是亏了一辈子苦练刀功?今日放平一个都尉,值!”
“弟兄们!照我的办!”金奉垒弓着腰,斜着身子趴在方砖地面上,声音变得微弱了些,又像是疼得不轻快儿,命令道:“弟兄们,替我,宰了他!不能手软!”
窦运看了侍卫们一眼,自觉得需做两手准备。侍卫们站在两丈开外的地方,并无人张嘴响应。王安骂道:“狗贼,你不杀老子,老子也活不过今日!我就是想让弟兄们看看,这就是你不善待手下弟兄的报应!弟兄们跟着你为国效命,不是为国丧命!弟兄们替你出力,还得被你当猴儿耍?”
“甭听他废话!弟兄们,动手啊!替我报仇哇!”金奉垒像是在乞求,又像是即将要哭出声来,也许是疼得不能忍受。
侍卫们离得并不远,却是无人响应。倒是守卒们,相互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又听不清楚。金奉垒难免又觉得失望,说:“看来我是要死了!这是命!早就想到了这一步!只是没想到,我会死在这郢州城头上!吃粮当兵之人,哪有不伤不亡的?只是,我向来小心谨慎,没想到还是栽了跟头!谁知道他身上带了这么短的刀!要知道这样,我该早下手,及早要他的命!”
任凭骑甲都督尉金奉垒言说得声情并茂,侍卫们依然岿然不动,个个面带惊恐,相互传递着眼色。王安看得明白,就笑了,说:“弟兄们,认清形势了吧?打完了建康打台城,打完了台城打江州,如今又在这郢州拉锯战,嗯?”
这才是可怕的人!
不论是什长窦运的守卒弟兄,还是骑甲都尉金奉垒带来的侍卫们,此刻皆对草埠门的什长王安刮目相看。王安一手捂着前胸,一手扒着城墙垛口,慢慢地说:“想想吧,你们舍家抛业的,耶娘妻子兄弟姊妹都是几年不见一面,图个啥?可都想想清楚了,你到底图个啥呢?到底要效忠给谁看呢?嗯?那草埠门外,大军压境,来势汹汹,胜败危亡,就在旦夕之间,而那大都督躲,在藏兵室中,死活不露面,与这金都尉有何两样?嗯?可不就是怕那冷枪暗箭么?他任约都怕死,你们就不怕?”
守卒听得鸦鹊无声,侍卫们却在指指点点,这还了得?这是动摇军心之举!“弟兄们,扶我坐起来!”金奉垒怒吼道:“来人!来人哪!”
王安待金奉垒吼完,依然是“哈哈哈”地笑,说:“傻儿子!没用!没用啦!老子是瞅准了才下的手,这叫一刀二蛋三玩完!哈哈,老子就想让你断子绝孙!有没有命中?你说说?你还硬气个蛋?疼死你了吧?还不趁死之前摸一摸?还有没有?傻儿子!你死到临头,如何还跟蠢猪一样?”
什长窦运低头看到了金奉垒胯间插着的那把短刀,极常见极低贱的物件,守卒们人人配有一把用来防身。此刀一尺六寸,用来杀人,不在话下。窦运知道此人命将休矣,忙低声道:“金都尉,那刀,我也不敢帮你抽出来,你且忍一忍,我安排弟兄们,送你回大都督府吧!看看哪个医倌儿有本事……”
“白费!”什长王安插话道:“莫要空耗众弟兄的力气,送他回去,也是一个死!”王安看看不远处的侍卫们,又说:“弟兄们,想想你的退路吧,能活着离开这郢州,能活着回老家去见老子耶娘,也就算不错!只要命还在,那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小命摞在这儿,也不过是多了一具尸体而已。”
侍卫们在点头,有几个,甚至在向王安拱手行礼,双眼泛光,窦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朝着王安微微一笑。任何年代,都不可忽视了鼓动宣传之力,但过于相信宣传之力就难免陷入忽悠之嫌。金奉垒的肩膀动了动,看样子是想硬撑着爬起来,用力一番却没抬起脑壳儿。金奉垒的脸贴在地上,说:“弟兄们,莫听他胡说,大丞相与我们同生共死!”
窦运忍不住笑了!没笑出声,却向后仰着头!
大丞相在哪里?凭什么就说了与我们同生共死?
王安看到了几个侍卫的脸色,已经不那么顺从了,甚至是厌烦了!
这样才好!免得相互动手,大开杀戒,各自保命,岂不是更好?王安笑道:“还大丞相?大丞相他耶耶个蛋!他有几条命,能跟你们每一个同生共死?他这辈子能死几回?”
金奉垒说:“大丞相待尔等不薄,危难之时,岂能退缩?”金奉垒说话的声音并不高,甚至是越来越低沉,但他心里是明白的,一点儿都不乱,他说:“有大丞相坐镇郢州,你们怕什么?只要跟定了大丞相,仍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连台城都是咱们的人说了算,天下之事还能有什么摆不平的?”
这就是胡说八道地蒙人了!窦运看看众侍卫,心中着实害怕了起来,若要是动了手,自己这些弟兄,哪里干得过这些剽悍之人?他们可是一路从中原打打杀杀连连告捷,不是畜生也是虎狼……
王安的手扒着城墙垛口,竟然硬撑着站了起来,说:“窦运老兄你听好喽,跟他那些侍卫好说好散,千万莫要再动手再死人,咱们吃粮当兵为谁卖命?如今我死到临头,总算想明白啦!两军阵前,刀枪不长眼,莫出头,莫逞强斗狠,唯有活着才是正道儿。”
“嗯?你?”金奉垒趴在方砖地上,斜了眼睛看着背靠城墙垛口站起来的什长王安,眼中尽是不解,又问:“你,伤得不重?”
“伤得不重?老子给你当胸一箭,你看看重不重?”王安说完,不再理会金奉垒,却是对着不远处的侍卫们开了口,道:“兄弟们,何苦来?你们可瞅清楚了我的下场?你们不甘心不服气,还有谁不怕死的,尽管硬抗到底吧!”
侍卫们后退了几步,停下,齐刷刷地盯着金奉垒,像是在等他的话。然而,金奉垒的胯间仍在流血,窦运凑到了近前,说:“都尉给个痛快话吧,弟兄们到底如何才好?就这么耗着,晴天毒日头的,也不是个事儿!”
金奉垒艰难地抬了抬脑壳,似是沉重到无能为力,说:“你让我的侍卫们,赶紧回草埠门去见大都督,我嘛,就让我一个人,死在这里罢!”
一听这个,王安像是来了精神,对着侍卫喊道:“怎么着?兄弟们,听清了吧?金都尉命令兄弟们,回草埠门去见大都督!”
王安像是喊了一嗓子给累着了,两手摁在中箭处,像是要把那箭杆拔出来扔掉。窦运也大声喊道:“兄弟们,金都尉的话,你们也听清了吧?事已至此,再说谁对谁错都无意义,依我看,弟兄们还是先回草埠门,听听大都督如何安排吧!”
不等什长窦运把话说完,侍卫们竟然转身迈步向前走了。起初是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片刻之后就是大步流星了。直到咣咣咣地跑步声响起,金奉垒才将脸贴在方砖地上哭出了声,道:“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王安“哼”了一声,缓慢地转身,两手扶墙,朝着江面上瞭望了一番,说:“窦运老兄,找个大嗓门儿的弟兄,告诉那破奴舰上的宋子仙,他们的骑甲都尉金奉垒,嗯,已经死在了城头上!”
“老子,还没死!”金奉垒声音极低极弱,却是在吼。
一个守卒站出来,大步向前,一脚踩中其后背,骂道:“狗东西,给你一刀,不就死了?这有何难?”说完,“扑”地一刀,直扎金奉垒的后心。连一声惨叫都没有,金奉垒的肩膀就软塌了下去。窦运说:“唉唉,你这会子倒是利索起来了!”
那守卒说:“本以为,他手下的弟兄,合起伙来,跟咱死战到底,没想到,也是一群软蛋。”
窦运说:“你们几个,快把金都尉架起来,架到城墙垛子上,让他们看看!放心吧,破奴舰上的人,不会对咱们下手!”
有两个守卒先跳上垛口,另外两个就架起了金奉垒,举上了墙垛子,窦运两手一撑,也跃上了垛口,喊道:“太保阁下,这是骑甲都尉金奉垒!你若要他的首级,我马上割了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