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军候段巍,左看了太保宋子仙,右看了水军大都督任约,劝尉道:“去江陵,见了湘东王,未必死路一条!若没人杀你的头,你求得哪门子早死?”
“士可杀,不可辱!帮尔等捉了任大都督,也算是临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眼下只求速死。”宋子仙的脸通红,似是喝醉了酒。任约冷笑道:“你非读书人,哪里算得士?不过一介武夫,你可知湘东王萧世诚最痛恨何等人物?”
不等宋子仙开口,任约又答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友不悌之人!”
“老子不是读书人,少跟老子扯这个淡!”宋子仙咬牙切齿地瞪着任约,骂道:“你与畜生有何二致?还有脸说什么忠孝仁义?”
段巍听得极劳乏,又不知该劝谁,只好说道:“你们都没有错,何必相互指责?倒不如暂且养一养精神,待到见了湘东王,再去斗智斗勇,方算得真本事。”
“我是坐等着让萧世诚杀头,斗智斗勇的大任,且留给大都督吧!”宋子仙说完,脑壳儿一歪,睡了。
……
且说庄瑞霖等人用过了营中茶饭,立即按大将军王僧辩所定行军线路抛锚启程,沿江北岸一路向西。身边随从人等,除斥候参军王顸以外,仍是城门军候段巍,侍卫邓瑞,另有军候毛山虎所率五十名弩机手。
行进途中,左军校尉彭安城专门来至破奴舰上,对庄瑞霖交待:“有我所率这一千弟兄护卫左右,三舰并肩而行,你们倒也不必瞪眼盯着行船,白日里牢乏了一天,你们躺下睡一觉也在情理之中。”又对王顸说道:“待到咱们进了江陵城,还望少将军见了大王殿下,多多安慰几句,安康郡王之死,毕竟伤了大王的情志。”
“若是这般,我倒奉劝诸位,干脆取了我二人首级,派两个人快马加鞭,直接送到萧世诚面前,岂不是一解丧子之痛?”任约的话,实在出乎左军校尉彭安城的预料:“大都督节下何出此言?由此说来,节下并不了解湘东殿下之为人,我等众人若私自虐杀被俘之人,即是犯了军中之大忌,咱们都是领兵之人,如何不知杀降之忌讳?”
“你们,唉唉!”任约叹息道:“你们过于信奉教化之功,由此招致几近灭顶之灾,台城之难的教训,还不够么?若事事皆讲究个仁义礼智信,惟恐将来又蹈梁武皇之覆辙,亡国亡身至死难悟。”
王顸正困得不行,闻听此言,瞬间来了精神,问:“请教大都督,我等该如何对付侯景?若见了湘东大王,大都督有何高见可保命?”
“萧氏江山社稷之患,不在侯景而在当今圣上!”任约一字一顿地说完,停在了那里,像是等着众人提问,刺奸曹行参军庄瑞霖、左军校尉彭安城,甚至侍立在一旁的军候毛山虎,却近于目瞪口呆,王顸暗想,这话扯得有些太过于冒险啊,如何议到了当今圣上?搞不好这可以要杀头的死罪。邓瑞倚靠在黑暗中,冷不丁地说道:“大都督如今是无官一身轻了吧?他们有军职在身,岂敢担当得起这妄议朝政之罪?你有何打算,倒不如现在就摊开来摆在桌面上,也好让我等众人见识见识,人在危难之时,如何凭一张嘴翻身?”
“错!不是凭一张嘴,而是凭满脑壳儿的智谋!”任约有些得意,两眼几近放光,说:“湘东萧世诚绝非一般儿女情长人物,自侯大丞相兵围台城之时,我即看得出他萧世诚心有天下之志,如今圣上改元,萧世诚行文仍用太清四年,此中之心思,尔等如何解?”
王顸点头,心中却想,这些话,你说得出口之后,离我舅爷砍你脑壳儿就不远了罢?他的心思,岂能容你这等人说透?
“我既然敢想此事,当然也抱定必死之心,若萧世诚想取我二人首级,那将是天亡我,非萧世诚之罪,不过嘛,取了我二人之首级,又与萧世诚之灭侯景大计何益?依我看来,萧世诚首要之目标乃是灭侯景,次要之目标嘛,当然是逼迫圣上以罪逊位。”
正当左军校尉彭安城听得十分惊愕之时,庄瑞霖打断了任约的话,道:“大都督何必在此纸上谈兵,且留得精神去江陵,当面说与湘东大听,若他被你说服,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咱们何必在此空耗精神?”
任约翻着白眼看看庄瑞霖,摇头叹息道:“唉唉,你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空有一副好皮囊,如何就不敢走一步险棋?总这般四平八稳,如何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这是什么?这就是洗脑!被人反绑了双手,随时可能被人砍下脑壳儿之时,仍不忘劝诫别人,这才是大神级的套路。借着庄瑞霖反驳任约之际,左军校尉彭安城忙告辞,回了所率的洞庭舰上。邓瑞冷笑道:“段军候可见识了荆州大军中的校尉们,也不过如此,时时总想着明哲保身,可有一丁点儿担当?”
军候段巍看看庄瑞霖低了头在那里昏昏欲睡,小声道:“我总觉得,咱两个这一趟去江陵,保全了性命才是要紧,此刻总预感抵达江陵之前,似乎不应该如此顺风顺水,万途出点意外,我可真是……”邓瑞一眼瞥见王顸正瞪圆了眼睛在听他二人说话,笑道:“少将军可谓名门虎子,快看看我两个可能活着回郢州?”
王顸反问道:“如何非要回郢州?你是中原人,湘东大王知人善任,你留在江陵不好么?”
这就更扯!邓瑞暗想,你倒想得长远,我这里正发愁能不能活,你却替我铺排前程?这不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两个军士来换班,王顸这才发现破奴舰已在江上西行了整整一个时辰。大将军有言在先,看护大都督的两个军士,每一个时辰换班以次,以保证精力十足,以防意外。
来换班的二人进了船室,先举着火烛仔细检查了反绑着任约双手的牛皮软带,任约像是睡着了,又被两个军士摆弄醒了,说:“我倒眼热那柏木囚笼里的舒坦自在,这般捆绑,啥时候是个头儿?这江上逆水行船如老牛拉破车一般,如何不骑马?你们哪里知道快马加鞭的厉害。”
两个军士虎视眈眈,王顸自是有些放心,突然就觉得累了,歪了头想睡一会儿。军候段巍说:“咱也得合上眼养养精神,到了江陵,谁知道怎么个折腾?”邓瑞却是两手垫在脑后,瞪大了眼睛望着船室顶板,说:“你们睡,我得好好想想下一步!”话音未落,船室外面甲板上有卫卒大喊:“不好,前面像是有船!快!弩机伺候!”
庄瑞霖一听,几乎一跃而起,蹿至甲板上,瞅了一眼,立即返回船室中,摇了任约的肩膀,问:“说吧,怎么办?真遇上打劫的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怎么办?多凶险之事?”任约说得极淡定,连眼也不睁。宋子仙斜躺在囚笼中,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说:“庄参军,我倒有个主意,万一是大都督的部下前来解救,咱们干脆将错就错!”
“愚蠢!”任约喝斥道:“都没搞清楚来者何人,你就将错就错?”宋子仙反而平静了下来,说:“普天下之人,若不是大都督与大丞相的嫡系部曲,谁会冒死拦劫咱这三支舰船?我所说将错就错,并非没有丝毫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