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是送死?”邓瑞有些不服气。不过,话刚出口,他竟然停在了半途中,脑壳上方传来的一声尖叫格外沉闷。像是有人摔倒在地,如同倒了一堵矮墙,邓瑞不由得暗想,我这嘴真泥妈乌鸦。
没错,刚刚是有哪个倒霉蛋中招了!
抢在邓瑞前面冲到船室上面的一个弩机手,本想去看看军候毛山虎到底如何遭遇,仅跑了两步即被弩箭射中,尖叫声比毛山虎刚才那一嗓子更惨。邓瑞吓得腿肚子发软,半跪在木梯上,两手哆嗦得撑不动自己。段巍对船室内的众人高声喊道:“小心,把烛火灭掉!灭灯!”
船室中,所有蜡烛皆被吹灭,王顸一时难以适应眼前的黑暗,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何事。任约在暗处,腔调里却是得意与坦然,慢悠悠地说:“敌手相争嘛,拼的就是你死我活,拼的就是耶娘老子都不认!处处都是性命,一招不慎,性命就无,你们皆是耶娘生养的瓜瓜蛋儿,个个都只有一条命,不爱惜怎么行?赌得起么?”
戴福水被抬到了甲板上,几个棹手甚至唔唔唔地哭嚎了起来。段巍说:“大都督支个招儿吧,这时局,你看这时局如何才能解得开?”任约倒也痛快:“还用支招儿么?树挪死,人挪活,能跑则跑啊,不懂你们为啥停步不前,死心眼子猪脑壳,明摆着是让人咬死在这里嘛!”
话虽糙了些,但王顸听得极受用,话糙理不糙,庄瑞霖与那左军校尉彭安城,如何两个人挤不出一个明白人来?
段巍“哦”了一声,任约极不耐烦地喝斥道:“你就知道哦一声么?舵长死了,你不该顶上去?你们南梁的都督校尉军候队主如何个个都是窝囊废?要命之时,如何一丁点儿主意都没有?老子怀疑你们会不会领兵打仗?你们个个都是蒙了祖荫方在军中混得一官半职么?”
“大都督所训极是,我……”段巍倒也虔诚,赶紧低头认输,承认自己无能。任约哼哼了两声,说:“莫废话了,快去指挥棹手们调头前进,若打不过人家,能逃跑也是英雄好汉嘛,总比白白送死的强吧?”
军候段巍赶紧去传令,破奴舰一动,洞庭舰上的左军校尉彭安城似是有所醒悟,忙命棹手偏西南前行。王顸在任约耳边说了船室窗外之变化,又听得没突舰上众人吱呀乱叫,不晓得发生了何事。任约说:“这就对了,那些人又不是侯大丞相亲手训练出来的精兵强将,也不过是想借此立功,好得些晋升赏赐,能有多难对付?不说是那个左军校尉带了一千人护卫我们么?难不成这一刻屁用不顶?”
刺奸曹行参军庄瑞霖难过得不行,毛山虎中箭而亡,实在出乎预料。不过是押送两个被俘之人去江陵,如何在这途中先亡了他?是自己太大意?还是毛山虎他太莽撞?
“你以前不是兵曹参军么,如何就把控不住局面?”邓瑞像是前来兴师问罪,庄瑞霖在船室门外站立片刻,仍想不明白,为何会落到这一步?是我太蠢了么?
任约就看清了他的心事,说:“此刻,可是你庄参军伤心之时?”
王顸心里一哆嗦,这是个什么人?任何人的任何心事都瞒不了你么?任约说:“有事儿说事儿,有想法赶紧提出来,行不行的让弟兄们听听,保不齐会有更好的主意想出来。”庄瑞霖不说话,手扶着装有宋子仙的柏木囚笼,恨不得将这木笼扔到那没突舰上去,砸死几个人也算是有所补偿。
“听从了我的主意,段军候已去舱中补位舵长啦!我搞不懂你们如何就在这停住?水上打仗,无拘无束哇,你们的脑壳儿都不够使?宋子仙自残而亡,你这个参军不该反省么?”任约叹着气,又不像一个被反绑了双手之人,倒像坐镇于大将军帐中的谋士高参。
庄瑞霖心中惭愧得很,说:“我太无能,简直就是猪脑壳儿,今夜惨败,都怨我应对不力,御敌无方,到了江陵,我须向大王殿下请罪。”
“呵呵,也算不得惨败!”任约说:“先想想如何才能到得江陵城中,你敢说往后就是顺风顺水?”说完,任约笑了起来,黑暗中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笑声:“你捉了人家的大都督,又逼死了人家的太保,跟你斗了小半夜的对手,哪能轻易放你走呢?”
正当众人听得心服口服之时,忽听得“轰”一声巨响,王顸觉得脚下的木地板猛地一晃悠,前后左右的横梁立柱似乎都在吱呀乱响,邓瑞被惊吓得大叫道:“撞了!他们那船得进水啦!”
任约骂道:“蠢吊一个,这是要玉石俱焚么?猪脑壳儿的东西,连老子也要搭进去么?”
慌得庄瑞霖顾不再说什么,直接冲进了底舱中,透过棹手近旁的望孔向外察看,竟是一艘没突舰已经进了水,甲板斜得厉害,段巍笑道:“不玩儿命,没有活路,弟兄们,瞄准了就射,不要活口,全部干掉!”
“对!”庄瑞霖说:“要不是这两个活口,咱弟兄们何至于受这个罪!当初如何想的呢?直接送两个人头到江陵,省了多少的麻烦?”军候段巍没搭腔,心里说这不是事后诸葛亮?是你们大将军非要送到江陵去,老子搞不明白为啥还要我去?按理说,该让我留在望雍门上才对,我是那里的城门军候,跟你去江陵,纯属扯淡……
没突舰歪斜了一半,像是停在了那里,司职弩机的军士几番发射之后又停了下来。甲板上没人,瞄谁呢?
段巍说:“那没突舰上,如何可能只有七个人?”
庄瑞霖细看了一番,说:“西征奋威舰,这名谓倒起得气派,只是行事龌龊了些!半夜里来打劫,到底怎么个意思呢?”
正当弩机手在焦急等待着奋威舰上再有军士起出底舱中之时,浔阳舰自对侧拦腰又是重重地一击,舰中传出阵阵杂乱叫嚷,只是不见有人往甲板上蹿。庄瑞霖吩咐道:“段军候在此盯着,莫恋战,走为上策,他们这奋威舰定是废了,另外那些分散开来,咱才好对付。”
待到庄瑞霖来至甲板上,即有军士报告说:“有两艘没突舰跑溜啦!”庄瑞霖还算来得快,道:“莫管溜了的,先干掉眼前的!”任约在船室中哈哈大笑,说:“庄参军你脑壳儿也灵光嘛,这就对了路!”
破奴舰南侧仅剩一艘没突舰,段巍说:“我跟他们套套近乎,看看有无自己人!”庄瑞霖说:“避免近战,不要活口,管他自己人不自己人!”
段巍像是有了主意,进了底舱,选一处棹桨孔,扯了嗓子喊:“我是望雍门的段巍,狗东西们,可有吃过段家汤饼铺子的?活够了么?在这里犯傻!”
“轰”一声,响声沉闷,段巍觉着底舱像是被迎面撞了一下,也知道这是外面紧贴靠着的沉突舰被撞了,段巍忙说:“弟兄们别犯傻啊,看看你们这些没突舰,哪里是对手?犯得着在这里拼命?侯景知道你是张三李四?”
望孔外面人声嘈杂,只是无人搭理段巍。左军校尉彭安城命洞庭舰的棹手们伺机发起猛攻,破奴舰向西而行,没突舰也跟随向西,自是没有防备另一艘舰几乎横撞过来。彭安城此时才看明白,被撞的这艘没突舰名为西征宣威舰,眨眼间竟已沉入水中三尺,船尾高高地翘起。彭安城吩咐道:“只要有人出来,见人就灭掉,管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