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贼,都是家贼!”戴福水又在哼哈,另一个棹手说:“能烧成这般?怕是中了邪吧?”
“家个屁贼!先莫管他!”庄瑞霖觉得此刻太凌乱,道:“先把船挪动挪动,上面僵持得没退路,咱再不动,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军候毛山虎刚刚蹿出去,像是去找庄瑞霖,这会儿又蹿了回来,对任约说:“司舵军候戴福怕是够呛!”
“凡是死了的弟兄,都是该死之人,你该上心那些对手,不灭对手,还得死人。”说话时,任约不看军候毛山虎,却又是对他言说的:“你一个擅射之人,此刻毫无作为,不觉得尴尬?此刻居高,难道你就干不成临下之事?”
军候毛山虎似有所悟,转身跨过门槛,提了一架角弓弩上了楼梯,来至二层船室向北一看,见那浔阳舰与没突舰挤撞在一起。四周黑漆漆一片,相互之间也确实不好交手,谁也够不着谁,这仗怎么打?
没突舰上灯影绰绰,灯笼原来是为引火。毛山虎此前也未经历过几场水战,更无舰船上近身肉搏之类经验。就连今夜这火攻之法,他都觉得有趣觉得意外,只见三三两两的军士们一团一伙,不断有比人腰还粗的木筲被军士们从底舱中提到甲板上。
木筲,即是木制水桶,只是后世生活中已极少见。
原来,木筲中的麻团早就浸透了桐油,只须拿起往灯笼烛火上一靠,火就引燃起来,放在抛杆那端的木勺中,这端的军士轻轻往下用力一位,那端的火团被抛起,稳稳地飞上浔阳舰。
“狗娘贼,如何这般聪明?”毛山虎一边骂一边瞄准,轻轻扣动悬刀,箭矢应声而去,没突舰上的一个军士就倒下了。有时候,杀人就是如此简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看不清射中了哪里,但一定是致命之处。中箭的军士翻滚了一下又想站起来,但终是无能为力。毛山虎暗暗欣喜,又装了箭矢,瞄准,扣动悬刀,箭矢飞奔而去,击中的却是另一个。
那人本来是死死地扯住麻绳往下拉按抛杆的,突然肩膀中了箭,手中的麻绳就松开了。抛杆有木勺的那一端就“咣当”一声落下,熊熊燃烧的桐油麻团被巅落得七零八散。
没突舰的甲板上着了火,几个军士开始扑火,毛山虎就后悔提了这么一张角弓弩上来。一支一支地装箭,着实麻烦。若是连弓弩机,那又是别有一番天地。没突舰上十几个军士伺候那五架抛石机,干掉他们也得一会子功夫呢!
没突舰上连折二人,率队的军候自是不解。黑灯瞎火的,如何就有人连边命中?一个军士躲在掩障中,看清了伤人的弩箭来自破奴舰平台上。南梁时,水军舰船类型繁多,叫法琐碎,部伍底层军士们读书不多,自是不愿费脑壳儿去记那些称谓。
军士提醒道:“宁军候大意了,且看那破奴舰平台上!那畜生该死!”
宁军候姓宁,名德平,本是中领军朱异府中低等侍卫,身贱如奴僮一般。好在及时投靠了侯景大军,立即被提拔为没突舰前锋刺奸军候。说得直白一点,普通侍卫宁德平属于被侯景火箭式提拔。那么,中领军朱异,又是何等人物?
宁德平在没突舰上与众军士对浔阳舰发起火攻时,朱异已经死了。此人在去年,即太清三年四月五月卒于彻夜恐惧之中。
若有人问,中领军,算个么职务?
通俗地说,南梁时,武皇萧衍以西晋职官为宗,设中领军、中护军、中都护等职,由宠臣担任,掌管禁军、主持选拔武官、监督管制诸武将。相当于后世之中央警卫局局长兼总参谋长。
只是,朱异乃读书人出身,并不擅长军旅诸务,虽掌握军中所有大权三十年,人权,物权,财权一样不落,却没能力在国难来临之时领兵御敌,最终落得一个仓促亡故之下场。
侍卫出身的宁德平今年二十七岁,却是一个极善察颜观色的机灵人。此秉性用在与敌对垒周旋之时,突出了一个细心与谨慎。这一刻,宁德平察觉到了破奴舰二层平台上手持弩机的军候毛山虎。
没突舰上没有船室,自是没有可登高之处,但这也不妨碍宁德平发起反攻,他进入底舱,命令棹手们调头向西,算是逆流而上,佯作怯敌而退。
就眼下形势而言,敌我相距太近,反而没有机会可寻。没突舰向西挪动十几丈,浔阳舰仍是不动,毛山虎再瞄准,连连发射,却是连连扑空。宁德平所率没突舰谓之西征奋威舰,其中来历,无人说得清,只知此舰名谓乃侯大丞相亲笔所点。
毛山虎在高处连发三箭,皆射中了没突舰上的人字形掩障。
众军士不由得胆战心惊,宁德平反而得意,说:“敌在攻击之时,恰恰忽略防守,弟兄们瞅准时机,一箭毙之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所谓人字形掩障,并非多高深之物。不过是两扇门板搭成一个人字,军士躲在下面即可防左右方向之箭矢。若错开方形,箭矢自人字形掩障前后飞来,则又另当别论。
刺奸曹行参军庄瑞霖看清了浔阳舰与奋威舰的阵势,忙对着左军校尉彭安城喊道:“你也动不了么?就不能横冲直撞?”彭安城像是会意,洞庭舰随即向南调头又向西,直追奋威舰,庄瑞霖又大叫:“莫叫他跑了!都是做梦抱紧侯景大腿的家贼!”
任约在船室中笑道:“管得太宽,当心后院失火!”王顸本想跨过门槛到外面去看一眼,又担心任约在此另有异动,只得站在原处不动。邓瑞说:“宋太保如何就安生了呢?咋不嚎叫?”
王顸快步跨到门槛前,向门外探身一看,宋子仙果然卧在笼中一动不动,如喝醉了酒。邓瑞跟了过来,问:“太保睡了?太保……”
“不好!”王顸闻到了一股难言的焦糊味道,问:“烧着了他的肉?”邓瑞说:“太保,你傻啊,也不知道动一动?”说着,把手伸进囚笼中拉了宋子仙的手,却是碰到了炭火一般疾速地抽回,大叫:“大都督,太保……可能死了!”
一听此言,王顸快步退回到了任约跟前,对一个军士说:“你过去细看看,他如何会死嘛?”
任约说:“定是死了,若不死,他能忍一点皮肉之苦?我深知他的为人,娇贵的很呐!”邓瑞又伸手摸摸宋子仙的鼻子,突然就跪在那里哭了起来,对任约道:“本打算跟你们两个混,还指望着混好了,能回中原老家,你看看,他死了,嗯?你呢?”
门外甲板上已经没有一丁点火星,一个军士走到囚笼跟前,弯了腰问邓瑞:“大兄你不知他是捅了自己一刀么?”
“哪来的刀?”王顸被吓了一跳。
“我一心想弄开这笼子,他摸去了我的刀!”说话的军士略有停顿,像是有些后怕,嘴就不好使了,继续道:“他要是就势给我一刀,我必当场毙命!看来,太保还算仁义。这把短刀,本是我的防身之物。”
“愚蠢!”任约骂道:“也只有你这等蠢货还觉得宋子仙仁义!”
正当王顸不解任约毫不怜惜宋子仙之结局时,忽听得头顶上啊一声惨叫,段巍在船室门外大叫:“山虎兄弟,小心!”果然是军候毛山虎的惨叫,王顸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他如何在上面被人行凶?难道,又出了谋逆的内贼不成?
邓瑞起身往楼梯上冲,任约反而大叫道:“何必啊?你何必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