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愣了一下,不看门外,笑眯眯地望着庄瑞霖,说:“杀不杀你,你说了算!你去把这八个字告诉他,然后嘛,把他带进来!”
“遵命!”庄瑞霖赶紧单膝跪地,算是领命。转身来至门外,刚要开口,任约说:“莫罗嗦,我都听见了,他杀不杀我,我说了算,湘东大王果然是有学问的人,说出话来都跟至圣先师一般。”
“闭嘴!”庄瑞霖喝斥道:“长脸了不是?大王殿下也没说不杀你,如何就开始张狂?”
“如何是张狂?”任约一本正经地道:“我有妙计干掉侯景!”
“嗯?”左军校尉彭安城抬手拍拍任约的肩膀,以示提醒。
“除我之外,你们还有更知侯景底细的人么?”任约说完,一眼瞅见了王顸,道:“你小子若跟定了,保你能有天赐良机亲手剁下侯景的脑壳儿,就怕你没这个胆量跟在我身边呢。”
“哦?”萧绎从书案后面站起来,大声对门外众人说:“你们且去歇了吧,让王顗在这儿带几个人看着他就行啦。”
众人止步于门槛之外的台阶下面,王顗点了四个侍卫,一边两个,架起任约的胳膊,进了正厅。萧绎迎上来,说:“松绑!”
“哦?这个……”王顗看了湘东王一眼,心里说,舅爷你莫冲动啊,这个是有武功的,他若突袭击,你哪里是他的对手?就算是我,要跟他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这个什么?还怕任大都督加害于我么?”萧绎上前掂一掂任约手上的铸铜索链,说:“还怕任大都督再杀回侯景身边去?”
任约不笑,也不语,仿佛是在静等王顗的应对之策。入湘东王府之前,庄瑞霖派人弄来了全套铸铜桎梏,替换掉软牛皮条子,任约当时笑道:“戴上这个,想跑也跑不了啦!”
南梁时,桎梏为刑具,类似于后世之手铐、脚镣,戴在手上的称之为梏,戴在脚上的称之为桎。湘东王萧绎看了中兵校尉王顗一眼,就不再纠缠于松不松绑,而是对门外的两个内侍吩咐道:“弄些酒菜进来,我要款待贵客。”
王顗从腰间取下钥匙,正要打开任约手上的链锁,任约却拒绝了,道:“既然大王殿下以贵客之礼待我这个囚徒,倒不如且让我将这囚徒贵客做到底,侯景一日不灭,我这手上的梏链一日不除,反正,如此这般戴着它,也不妨碍我吃肉喝酒。”
任约的话,也许纯属一时冲动,也许是想做做样子,却给了萧绎借势下坡的台阶。萧绎哈哈大笑道:“行俭贤弟既然如此卓尔,我萧世诚倒不如折中一下,去掉脚桎,以示我之诚意,保留手梏,以示贤弟之忠心。”说完,对着王顗一挥手。王顗将钥匙插入脚桎的锁孔中,用力一转又反转半圈儿,锁就开了,任约在原地走了两小步,又转一圈儿,说:“大王殿下不取我的首级,着实出乎我预料。”
“乱国之贼,首在奸佞,次在宗室,次次在侯景,行俭贤弟充其量不过是帮凶,若从你这般帮凶杀起,我萧世诚可杀得完么?”
四个内侍抬进来两个漆竹食盒,又有两个内侍抬进一张食案。杯盘碗碟,一一摆齐,任约问:“只待我一人?”萧绎问:“你还想与哪个共飨?”任约黯然道:“太过丰盛,岂肯独享?”
“能独享尊贵者,方能独享煎熬,这江陵城中,时至今日仍坚信侯景必败者,唯我萧世诚一人而已。”
一个内侍在任约面前的酒盏中斟满了酒,任约也不辞让,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说:“自望雍门上被我的自己人捉了,至今方喝上一杯热酒,这些天,我方知道什么是度日如年哪!”
萧绎使了个眼色,执酒壶的内侍又为任约面前的酒盏中斟满了黄米,任约仍是毫不迟疑地端起,极决绝地一饮而尽。萧绎就笑了,说:“你所谓度日如年,也不过是这二日,满打满算,才几个时辰?”
“哦?”任约举着个空酒盏,极尴尬地笑笑,说:“大王殿下所指,乃是台城沦陷之后,皇祖……唉唉,世事果然难料。”
萧绎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又迅疾平静下来,瞥一眼身边的内侍们,极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说:“说说郢州战事吧,我的大将军如何才能速战速决?”
任约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却是极果断地道:“如何能速战速决?”
“此话怎讲?”
“君实大将军能与侯景照面否?若不能正面交锋,何谈得速战速决?”
“如何不能照面?”萧绎话一出口,心中又暗暗后悔起来,如此这般步步紧逼地询问,岂不是恰恰暴露了我萧世诚与行军作战排兵布阵攻城略地而言,纯属外行?
“呵呵!”任约笑道:“侯景自矫旨自封大丞相以来,已不再时时处处冲锋陷阵,更在意巧借多方之力以图四两拨千斤之效。”
“嗯。”萧绎频频点头,暗中佩服任约言语之得体与妥贴,足见此人智勇双全能屈能伸,今后若能为我所用,岂不是天大利好?
任约不动声色地瞅了心事重重的萧绎一眼,悄声道:“大王可知,侯景手中紧握了哪两个要害人物?可知侯景此刻在哪里?”
“哦?”萧绎紧盯着任约,拱手施礼道:“贤弟何不说来听听?”
“太、子、萧、大、器!”任约一字一顿地说完,却发现萧绎神色茫然,并不惊讶。任约又道:“江州刺史,浔阳王,萧、大、心!”
“萧大心?萧大器?”萧绎突然问道:“他如何是太子?”
任约一愣,暗想,何出此问?这太子可是当今圣上亲笔所封,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
萧绎瞬间明白了任约为何一脸疑惑神色,忙道:“贤弟你是说,我若命君实大将军借势猛攻,他侯景必定会以大器、大心两兄弟之性命为要挟?”
“暂时不会!”任约说完,扭头看了身边的侍卫一眼,说:“给我斟酒哇。”
萧绎心中懊恼万分,他这话的意思,我想让王僧辩围剿侯景,还未必能知晓他的行踪么?还是他任约在我面前故弄玄虚,好让我依托与他,方能与侯景抗衡?
“大王何必过于揪心?”任约的腹中有了酒饭,脸色就变得红润了起来,再说话时,就显得从容了许多:“大王可知我任行俭为何会被自己人活捉?那宋子仙,又如何被活捉?”
萧绎默默地摇头,却道:“宗室诸王之中,也只有我萧世诚仍有恒心与侯景硬抗到底!”
任约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门外闪过一道身影,萧绎忙道:“何事?让他进来!”王顗站在门槛外,道:“汝南郡越境而来的斥候参军邓瑞。”
一听邓瑞二字,任约竟然紧张得差一点洒了盏中酒,只好重重地放回到食案上,萧绎问:“贤弟这是为何?”任约忙笑道:“我的贴身侍卫也叫邓瑞,正是他与郢州城望雍门的城门军侯串通一气,合伙将我诱入圈套之中。”
“哦!”萧绎仰头看看身旁众人,对王顗说:“把密函送进来,你派人带咱的邓瑞先去歇息。”
有侍卫上前,从王顗手中接过了封在蜜蜡中的一团黄麻纸,萧绎抠掉了外面一层蜜蜡,慢慢地展开,但见纸上:齐王拟在五月甲寅矫旨进相国,总百揆。
萧绎脸色一沉,暗想那东魏皇帝果然是想逊位于高洋么?三月辛酉刚刚进封齐王,如何这才一个多月的工夫,又要进相国之位?
任约虽未想到此刻情报事关东魏政局动荡,却揣测必定是军国大事,因此只顾了低头在哪里吃酒。萧绎将那黄麻纸往任约面前一推,说:“我想听听贤弟对此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