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沉着脸打开密报,原来是袁阳灿打听到,原东宫詹事项煜在收集太子的“罪证”,准备弹劾太子!袁阳灿刚刚得到一点风声,立即派人来报。弹劾的详细内容正在进一步打探,一个时辰后,将再次来报。
朱慈烺立即召见东宫典玺田存善、保密室主事王渊、裕东皇店掌柜王宜中,通报了此事,然后说:“此人居心叵测,一旦出手,只怕志在必得。东宫必须立即准备预案,有力应对。否则,人人以为东宫好欺,各路人马扑上来,后果难料。”
田存善脸色铁青,他知道太子一旦遭到弹劾,身边首先就会被皇上当作替罪羊予以严惩。但是现在不知道弹劾详细内容,不好应对。于是他对王宜中说:“王掌柜,皇店那边,有没有消息?”
王宜中说:“小爷刚刚出宫开府的时候,他到皇店去过,也没有买东西,我上前施礼搭讪,他也不理会。随后并无动静。”
田存善低头想了想,说:“其实,他还来过太子府。”
“没错。”朱慈烺说:“他来时,激情飞扬,大言不惭,似乎孤出宫开府,没有他这个少詹事、侍读辅佐,将一事无成。然而实际上,他言谈迂阔,于庶务毫无经验,孤也只是应付了几句,打发他走了。”
保密室主事王渊展开一张纸,说:“档案室有他的资料。项煜,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读,字仲昭,号水心,吴县人。天启乙丑进士,曾被授予庶吉士。”抬起头来说:“他这些年,自视甚高,自称‘天下儒宗’,反复得罪人,所以只得个詹事府少詹事的职位。”
“哈哈哈……”朱慈烺忍不住笑出声:“刘宗周海内大儒,名闻天下,都不敢自称‘天下儒宗’,他有什么本事,敢这样自称?孤要看看,他将要怎样向孤发难。”
詹事府在翰林院东侧,向来冷清,今天却忽然喧哗起来,因为项煜正在值房与人高谈阔论。
“东宫可谓劣迹昭彰!”项煜声音清朗,口若悬河:
“东宫之罪,现有三项:第一,私扣军饷。太子出宫筹饷,一分一毫,都应该归于国家。然而东宫开皇店、开钱庄,每日收入银钱,至少二千两!总有资产,少说也有三十万两,却只献给皇上区区十多万两!实在有负皇上所托。当然,太子仁孝,将来富有四海,私扣军饷何用?定是身边奸佞宵小,在一旁怂恿唆使,以便中饱私囊!”
看到周围的人屏息倾听,项煜声音更大了:
“第二,滥杀无辜!太子扩充侍卫,派侍卫外出招募人手。有两名侍卫,乃是世代军户,忠心耿耿,仅仅因为暂时扣押了几十两银子,就被当众乱棍打死!实在是草菅人命,嚣张跋扈!这与太祖时,官吏贪污百两银子就要剥皮萱草,有何异处?”
周围官吏脸色变了,有人说:“水心说话要有实据。几十两银子就要杀人,这事只怕是以讹传讹吧?”
项煜冷笑道:“被打死的人,收殓之后已经发还家属。这两人名字都打听清楚了:一人叫冼适,一个叫窦弼,都是世代军户。他们两家现在求告无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而且,前几天东宫接管内府兵仗局,差点打死掌印太监刘振坤,何其狠毒!”
又有人插话说:“这些阉货,没一个是好东西,没一个不贪钱。打死也不亏!何况没打死!”
项煜厉声道:“刘振坤没被打死,是因为被拷掠不过,交出了两万两银子!长此以往,早晚还要拷掠百官,强迫捐献!你们有多少身家可以助饷?亏尔等还是饱读经史之辈!遍览史书,东宫如此行事的,可曾有好下场?你我臣子,能不匡扶纠正吗?”
看看众人默不作声,项煜继续说:
“第三,阴养死士。”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议论纷纷。看看大家的反应,项煜洋洋自得:“东宫招募五百侍卫,太子广泛施恩,解衣推食,短短数日,已经收服众人之心,人人争先效死!长此以往,将有不忍言之事!”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但有人说:“听说这新招侍卫,尽是识字书生,能成什么‘死士’?”
“无知!”项煜哼了一声,说:“你们哪里知道,落魄书生,最好收买。一点恩义,就能收其效死之心。”
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肥胖的同僚问:“水心,自古弹劾储君,本人乃至子孙后代难有好下场,你就不怕吗?”
项煜胸脯一挺,大义凛然地说:“为了大明天下,我项煜岂惜一死?况且太子何等诚孝,所有不当之举,皆是身边群小所为!吾要弹劾的,就是这帮奸佞!接下来,吾要写的,却是《自请降罪疏》。毕竟吾的身份,也是詹事府少詹事、东宫侍读,太子被群小所误,吾也难辞其咎!”
胖同僚恍然大悟,伸出大拇指:“你是要自请降罪,弹劾太子身边人啊!高,实在是高!”
周围一阵起哄的的赞扬声。
“笔墨!”项煜大喊一声,一振官袍,潇洒地一伸手,旁边一名小吏赶忙把笔递到他手上,在桌上熟练地拂开一方白纸。项煜并不思考,立即俯身挥毫,飞快地写了起来。周围的人认真看着纸上渐渐成型的奏疏,小声议论。一个姓阎的书办站在围观的人中,一直在默默倾听,此时只是瞟了瞟奏疏开头,就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去,别人立即填补了他的位置。
阎书办不急不缓地出了门,三拐两拐到了一个僻静院落,就看了胖乎乎满面笑容的袁阳灿。袁阳灿拱手道:“阎书办,打听清楚了吗?”
阎书办点头笑道:“袁哥,我办事,您放心!”然后郑重地说:“兄弟从头听到尾,又看了项煜所写奏章的要点。他要弹劾东宫属官,罪名有三个:私扣军饷、滥杀无辜、阴养死士。大致详情,我说你记!”
袁阳灿飞速地展纸挥毫,记下了阎书办口述的内容;轻轻吹干墨迹,说:“阎书办,你今天帮了贵人的大忙了!贵人是不会忘记你的。”
阎书办笑得眼睛看不见:“还得靠袁哥提携!”
“好说,好说!”袁阳灿小心地把纸折好,塞进袖子,又拿出一个银锭递了过去,诚恳地说:“阎书办,我还要立即去见贵人,不能亲自陪你喝酒!这点茶水银子,还请给个面子收下。”
“袁哥,这怎么好意思?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如此见外!”袁阳灿佯装生气,一把拉起阎书办破旧的袖子,把银锭塞了进去,诚恳地说:“这点银子,只是哥一点心意!贵人会记住你的名字,自会有赏!”
袁阳灿亲自将详情密报送达东宫的时候,裕东皇店掌柜王宜中也联系上了翰林苑一个小官,知道了项煜弹章的要点。两份材料摆到东宫众人面前,朱慈烺默默不语,田存善气得脸如猪肝,周镜一头冷汗,其他人也都怒眼圆睁。
保密室主事王渊说:“两份密报相互印证,应该是非常可靠的。项煜贼子,这奏疏若是送上去,恐怕会有一场大风波!”
田存善道:“这是要将我等一网打尽啊!”
朱慈烺说:“不必担忧。孤要先下手为强,挖个坑让他跳下去。——王渊,消息来源赏了没有?”
王渊说:“给了杜三二百两银子,由杜三、消息来源均分。王掌柜那边,已经由王掌柜另行颁赏。”
朱慈烺点点头说;“好。通知财会室,准备二万两银票。孤马上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