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雕魂飞魄散,想要躲闪,身后却被捆得紧紧的,感觉一阵灼热透过粗布衣衫贴到胸脯上,立即变成一生从未体验过的钻心剧痛,于是忍不住凄厉地喊叫起来:“啊!啊!我的爹!我的妈!啊!饶命!”
喊叫好一会儿,声嘶力竭,烙铁终于离开了,他大汗淋漓,浑身颤抖,嘴巴还在发出无意义的颤音,裤子已经尿湿了。
“沙雕,沙展云,你告诉我,谁要你散布‘太子有夺位之心’的?”那恶汉问话了。
沙雕带着哭腔说:“唐爷叫我说的,一天一两银子。”
“哪个唐爷?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住在哪里?”
“唐爷就是唐爷……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干什么的,不知道他住哪里,都是他来找我。”
“他在哪里找你?”
“在羊肠巷……卤味摊上,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他的。几天前……傍晚,我从那里过,想吃卤味,却没钱买,他招呼我过去,请我吃了卤猪耳,喝了酒,问我想不想发财……我,我就答应他了。”
黑暗中,一个苍劲的声音问:“再说一遍,这两天,也就是昨天和今天,他怎么找你的?”
“就在那个卤味摊。”
“说谎!这两天傍晚,你除了和摊主说话,没有和任何人说话!”黑暗中的声音怒了。
“不!”沙雕惊慌地喊道:“我没有说谎!这两天,他从我身边过,不说话,放下一两银子就过去了。就像是随意按了一下桌子……我们说好的,互相不对视、不说话,给了银子,我第二天就继续传谣;不给银子,我就不用去传了……”
田耀祖在阴暗处贴着身边侍立的人的耳朵,问:“你这两天可看到那位‘唐爷’了?”
身边人也贴着田耀祖的耳朵说:“没有注意到。这家伙坐在外边的桌上,吃喝的人从他身边来来去去,用手扶一下桌子,实在难以引起注意。”
田耀祖大声说:“搜身。”
两个人从背后上前,在沙雕身上一阵搜索,果然从腰间摸出一两银子。
“这就是‘唐爷’给你的买命银子吗?”对面恶汉问。
“是的……”沙雕后悔得哭了:“各位爷,你们是东厂吗?你们要杀我吗?饶命啊!”
“你诽谤太子,犯了灭门大罪,还想活着出去?”田耀祖说,“话问过了,留你也没有什么用了。你安心上路吧!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不——”沙雕剧烈挣扎起来,尖叫道:“饶命,我……我还有用,我还有用!”
“噢,有用?”田耀祖用惊奇的语气问:“你说说,有什么用?”
“明天……我可以指认那个唐爷,带你们去抓住他。”
“明天,他未必来了,留你有什么用?”
“试一试啊!”沙雕央求道:“前天认识我的,昨天、今天傍晚他都来了,明天肯定还要来……”
“好,那就试一试吧!”
“多谢爷爷!多谢爷爷!”沙雕如蒙大赦,慌不迭地感谢。
田耀祖又召集众人,在一侧空屋内开会。
“今晚行动比较顺利,配合也不错。”田耀祖说,“关键看明天,能否设伏抓住上线。但是,咱们不能把指望寄托在沙雕一个人身上。万一明天那个‘唐爷’不来,我们还要从另外几个人中挑一个来处置。今天,采风室又新发现一人在四处造谣。如果明天‘唐爷’不来,咱们就抓这个人。”
“教官,如果那个‘唐爷’察觉了咱们的行动,不再现身,咱们怎么办呢?”一个“伙计”问。
“那就很不好办。所以咱们要谨慎,不能打草惊蛇。选择沙雕,就是因为他孤身一人,抓了也没什么动静。其他几个造谣者,都有家小,暂时就不好动手——但是也并非完全不能动手,必要时,只要考虑周全,深夜上门也是可以的。而且,如果上线给足了银子,从此不再出现,咱们只能对这些拿钱造谣的人进行上门警告,甚至直接除掉!”
另一个“伙计”问:“是不是应该提醒的采风室的人,明天跟踪监视那几个造谣者,傍晚时分,特别注意从造谣者吃饭的桌子边走过的人?”
田耀祖笑了:“既然对方是老手,就不可能用一种方式,和自己招募的造谣者联络、给银子。也许是在街上不经意地一蹭;也许是在茅房门口擦肩而过;甚至是把银子放在某个僻静的角落,让造谣者自己去拿。”
问话“伙计”思考着说:“放在固定地点,倒也好设伏。现在发现了吗?”
“没有。”田耀祖摇头:“其实也未必好设伏,因为那个固定的地点,就在上线及其同伙的眼皮底下。你一过去,就打草惊蛇了。”
天亮了,沙雕摇摇晃晃地出了巷子。刚才天不亮,他就被换了一套同样颜色的衣服,被马车送回到住处,被教训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你今天还要像昨天一样,继续四处造谣,不要露出破绽。傍晚时分,还到那个卤味摊去。只要那个‘唐爷’出现,你就拉住他,大喊几声‘唐爷多给点银子’,接下来你就不用管了。事成,赏银十两!昨晚搜出的一两银子,先还给你,而且预付三两赏银。你若还有异心,就没有活路了;得罪了太子,天下虽大,何处藏身!”
昨晚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伤口贴了膏药,清凉了许多,但还是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这不是一场梦。
他一天有气无力,装模作样与人窃窃私语,似乎不如前两天吸引人,而且被人骂了:“得了失心疯么?”
好容易捱到日头西斜,他实在忍不住,早早地去了卤味摊。叫了一盘猪头肉,一壶酒,慢慢自斟自饮,感觉味同嚼蜡。眼角余光瞟着路口,那个“唐爷”却久久没有出现。
“他不来了?”沙雕惶恐不已,烙铁留下的伤口灼痛起来。一辆骡车从前面哒哒走来,他无聊地看了一眼,发现了熟悉的身形——那个赶车的,不就是“唐爷”吗?他怎么换掉了茧绸直裰,穿着粗布衣衫?他应该会停车走过来吧?
然而,“唐爷”只是扫了一眼卤味摊,就猛然加鞭催快骡子,要从卤味摊边驶过,一点停车的意思都没有。沙雕慌了,一跃而起,如同落水者扑向一根救命稻草,狂呼道:“唐爷!给我银子!”
“滚开!”“唐爷”一动手臂,长鞭呼啸,啪的一声把沙雕扫倒在路边。
说时迟那时快,卤味摊上有三个吃卤味喝小酒的人,一个白头老人,一个抠脚大汉,一个埋头后生,同时猛然发动,腾身向骡车扑去。骡车却因为提前加速,让三个人都扑空了。白头老人顺手抓起一只条凳,狠狠砸了向“唐爷”,“唐爷”一扬鞭,将凳子击落,骡车就狂奔起来了,转眼就要拐弯出巷口。
然而,巷口一个靠墙坐地的肮脏乞丐,已经站了起来,将一个破口袋迎着骡车奋力一扬,一大蓬白灰暴绽开来,就向骡子和“唐爷”罩了过去。
“石灰!”“唐爷”惊叫一声,双手捂面;但是骡子却已经被石灰伤了眼睛,吃痛收脚,猛然跌倒,车子被掀翻;“唐爷”滚落在地,一弹就站起身来,抖着石灰,踉跄着还没跑两步,就被扑过来的四双手按倒在地。
摊主和几个食客一时间都惊呆了,木木地看着那四个人一起动作,将一头白灰的“唐爷”捆住,抬上一辆匆匆驶来的马车,这时,一个阴沉苍劲的声音响了:“各位,都不要惊慌,我们是官府,在捉拿奸人!”大家一齐转身看着他,只见说话人站在墙根矮桌边,头戴范阳笠,脸部在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