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岂能开口为周延儒求情!”朱慈烺从容地说:“最近皇上的各种烦心事交织在一起:闯贼完全占据西北,献贼肆虐湖南,试行宝钞无人问津,周延儒辜负圣恩,吴昌时弄权通内,无一不让父皇心力交瘁。”
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何以解忧?唯有兵与饷。兵暂时是没有的,但是一大笔银子,还是可以慰藉父皇的。”
然后看着袁阳灿说:“采风室,联系一下李若琏,传一句话给他。”随手拉了一下绳子,外面铃铛隐隐一响,有脚步声到了门口,有人问:“小爷,请吩咐。”
“通知周镜,孤要连夜入宫。”
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正在翻阅卷宗,对吴昌时、周延儒一案进行最后的斟酌裁定。他越看越怒,枯黄的脸色变得涨红,嘴里渐渐发出切齿之声。身边的王承恩很熟悉这种声音,知道崇祯又要大开杀戒了。
“周延儒身为首辅,竟然朋比结党、欺君罔上,辜负朕的信任托付,实在可恨!他还乞求怜悯,真是痴心妄想!念在他曾经身为首辅、立有微功的份上,也为了给朕自己留点脸面,朕赏他一个全尸!”
王承恩声音如常,问:“何时执行?”
“就在今晚!传旨给李若琏,要他立即令周延儒自尽,并抄其住宅。”
“遵旨!”王承恩立即安排人手去传旨。
“这个吴昌时,勾结内侍,泄露机密,暗中把持朝政,可谓罪无可恕,予以弃市!还有范志完、赵光抃等,一律斩首。明日午时三刻,开刀问斩!”
做完一系列判决,崇祯脸上愤怒的涨红渐渐退散,喝了口茶,继续批阅奏章。
“这个蒋臣,行事也不可靠!”他看着户部主事蒋臣的奏章,眉头又拧得紧紧的,“当初就是他建议,发行新式宝钞,可以在一年之内,得到五千万两银子!而如今,在京城试行,竟然无一人拿银子来兑换,明年如何能推行到天下?”
看到王承恩安排好传旨,回到身边,崇祯对他说:“这个蒋臣真是乖张,他一力主持新式宝钞的发行,最后竟然自己没了信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理由是看到太子发行银票的方法,才明白了小民趋利之心、求便之心。现在朕要他试行,三天了,除了户部安排的人假装小民去兑换,竟然没有一个人去兑换!”(蒋臣请教太子的详情,请参考59章《蒋臣来访》)
王承恩想了想说:“小爷的银票,随时可以兑成银子,使用方便。宝钞难行,就难在这里。”
崇祯一脸无奈焦急:“这些愚氓,他们首先要拿银子来兑宝钞呀!只要有了银子,朕一定也保证宝钞随时可以兑换银子和铜钞!到那时候,他们才知道这宝钞是何等可信、好用!”
王承恩沉默不语。
崇祯又想到一个问题:“据蒋臣说,他向太子请教银票发行状况,太子说银票兑换只有区区数万两,而且银子还不敢全部调用,为的是保证信用。但是据东厂汇报,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银票相当之多,纵然除去进献给朕的银票,似乎也远远不止数万两。”
王承恩问:“不知蒋臣何时询问了太子?”
崇祯低头看了一眼奏章,说:“一个月前。”
“这一个月里,因为裕东钱庄扩张开分号,并且出让股份,所以兑换、使用银票的人多了一些。”
“原来如此。”崇祯点点头,叹息一声道:“满朝文臣,生财之术竟然不如朕的十五岁儿子!”
“到底是太祖苗裔,皇爷嫡子,十岁出阁,更受到皇爷躬亲教养,所以能通览古今,不仅博学多才,而且精于经济之道。”
崇祯心中舒坦,嘴角显出一丝微笑:“早在数年前,朕就说了,太子聪颖,乃是可造之材,果不其然!”
“皇爷圣明!”
“唉——”崇祯却又陷入悲摧的状态:“只可惜,他小小年纪,辛苦奔走,筹了几十万两银子献给朕,竟然未能使局势有丝毫起色。这天下,朕将来怎么交给他!”说着,又开始激愤起来:“满朝文武大臣有何用处!有何良心!除了伸手向朕要内帑,却没有任何开源之道!还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真是如同狗彘!”
这时,一个太监在外面说:“启禀皇爷!小爷入宫求见!”
“深夜求见,难道又查出通奴、通贼的奸细?”崇祯有些疑惑,“叫他进来!”
看着太子跪拜,崇祯说:“起来吧!是不是又发现通奴通贼的勋贵大臣?”
“谢父皇!”朱慈烺站起来,走到案前,从左右袖子里分别拿出一摞银票,说:“儿臣是送饷银来的,这次是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崇祯大喜,霍然起身道:“吾儿果然是生财好手!”说着伸出双手一把接过银票,笑逐颜开:“都说吾儿发财了,父皇就在等着吾儿拿银子进来。这深夜献银,却是深慰朕心!”
“谢父皇夸奖!儿臣最近运营钱庄,托父皇洪福,小有收益。儿臣先尽力提取三十万两,供父皇使用。”
崇祯点点头,在王承恩的扶持下坐回到椅子上,说:“朕有吾儿,岂会是亡国之君!”抬起手臂招呼道:“吾儿过来,到父皇身边来!”
朱慈烺挨了过去,崇祯又像第一次接到献饷一样,抚摸着朱慈烺的后背,温声说:“吾儿出宫开府,实在辛苦!原来白白胖胖的,现在又黑又瘦!”
朱慈烺有一点感动,却又暗笑:“我哪里瘦了,我这是壮实,你懂什么?我现在有六块腹肌,你知道吗?”
崇祯却不等朱慈烺开口,又好奇地问:“父皇一直有点不明白,你在外面制造琉璃、开设皇店,还开钱庄拉人入股,这些生财之术,从哪儿学来的?东宫的师傅,可没这个本事。”
朱慈烺轻轻靠着崇祯说:“父皇当初告诫儿臣:要‘以史佐经’‘留心实务’,所以儿臣一直广读史册,留心古今一切生财之术,如管仲、桑弘羊之书。宫中典籍何其浩繁,儿臣浏览极多,所以能在外面经营商务,为父皇筹饷。”
崇祯认真听着,感慨地说:“其实这些书,父皇何尝没看过,但依然生财乏术!其实,还是你母后说得对:吾儿就是天家异数!”
说着,眼里放出光芒:“如此危亡之际,有吾儿这个异数,说明我大明气数未尽!”
王承恩郑重其事地躬身道:“皇爷、小爷父子同心,一定能力挽狂澜,扶危定倾,中兴大明!”
朱慈烺笃定地说:“将来史书上,一定会说父皇是大明中兴之主,远迈汉武唐宗!”
崇祯拍了拍朱慈烺的后背,点了点头。
“父皇,儿臣来之前,下面的人确实又审讯建奴奸细了,特地还问了建奴对周延儒的态度。”
崇祯、王承恩一下子换了表情,盯着朱慈烺。
朱慈烺若无其事地说:“范康最后一次出口见到老汉奸范文程,范文程问了一句:‘周延儒那个废物,死了没有?’范康说:‘已经被打发回去了。’范文程说:‘还是死了好。’范康问:‘要灭了他吗?’范文程说:‘不用费事,他早晚会死。’儿臣没想到,建奴汉奸都觉得他是该死的废物。”
崇祯脸色阴沉了下来,陷入了沉默;王承恩沉默无声。
朱慈烺悄悄离开了崇祯,站到了一边。
崇祯忽然开口道:“大伴,速速派人去周延儒宅第,传旨给李若琏,只抄家,留周延儒一条狗命!”
王承恩道:“只怕周延儒已死。”
崇祯摇头说:“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没那么快自尽!快去!”
“遵旨!”王承恩转身去办。
朱慈烺惊讶地说:“父皇,这是为什么?”
崇祯恨恨地说:“范文程那个汉奸,如同西汉的中行说,为夷狄出谋划策,攻掠父母之邦,无耻至极!可恨至极!他盼着周延儒死,朕偏不让他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