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耀祖进了密室,好一会儿才出来。
管家一直跪在地上哀哭,忽然听见田耀祖说:“你家骆老爷已经去了,快点料理后事吧!从今往后,再不为难你们!”管家站起来,抱住骆养性双腿,用力向上一托,使骆养性的尸体离了腰带,再将其平放到地上,帮他合上双眼,塞回凸出的舌头,然后继续伏尸恸哭。
天已经快黑了,田耀祖步出骆养性府门,一群人跟着鱼贯而出,分头上了马车离去。
马车上,一个天衣铁手问田耀祖:“教官,骆府管家送了信,知道很多秘密,要不要处理?”
“盯着,只要他一心料理后事,谨保幼主,就不必杀他了。”
“教官,小爷不是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人能保守秘密吗?”
田耀祖摇了摇头:“杀人这种事,只听小爷一言而决。咱们是小爷的一把刀,刀把子时时刻刻要在小爷手里。”然后低声喃喃地说:“光府那边,应该有动静了!”
光府看门人收到卖草人送来的密札,翻过来掉过去看了看,立即送到光时亨书房门口;光时亨在兵科还没放衙回来,密札由另一个能进书房的仆人收了进去。
看门人回到门口,坐在板凳上,无聊地打个哈欠,靠着墙又开始迷糊。不知过了多久,门环又砰砰砰响起来了。
“今天下午也真奇了,不一会儿就来人。”他开了一道门缝,看到一个华服汉子在外面,认真打量了一下问:“不知尊驾何人?”
“本人姓庄,是你们家老爷的故人,多年前在南直隶和你们家老爷酬唱过诗词,今日有事求见你们家老爷。”那人说着,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门包。
看门人伸手接过来掂了掂,估计包里有一百个钱,于是满脸堆笑说:“老爷不在家,还没放衙回来。尊驾可以等一等,如果等不及可以先把名帖留下。”
来人点点头说:“那我就明天来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看门人呆了一呆,掩门小声骂道:“名帖也不留,哪里来的夯货!”又回到自己的凳子上。坐下还没到一刻钟,门环又响了,他站起来开门一看,忍不住说:“又是尊驾?”
华服汉子笑着说:“刚才糊涂了,应该等等光老爷的。”
看门人点头道:“您请进,里边坐着等一会儿。”
他把华服汉子带进客房,还没看茶,就听见后面尖叫到:“走水啦!快来救啊!”
仆人们都慌慌张张噔噔噔往后面跑,看门人大惊,说:“您坐,小的去救火!”
华服汉子也很吃惊,说:“你快去!如果危急,我稍后也来!”说着捋起了袖子。
看门人出来一看,后面黑烟滚滚,一片惊呼哭喊之声,于是抄起扫帚就冲了进去。
后宅是夫人少爷小姐居住的地方,现在竟然腾起了浓烟烈焰。幸好,夫人、少爷和小姐都出来,正在瑟瑟发抖。仆人们在纷纷从井里打水扑救,看门人也冲了上去,举起扫帚扑打。一帮邻居也赶过来帮忙,以免祸及自家。
众人拼命忙活了好半天,才扑灭了明火,光时亨正好回来了。
“什么回事?”光时亨冲进后院,望着青烟袅袅的颓垣焦木,脸色铁青,厉声问道。
夫人哭着扑上来说:“老爷,我们大人孩子正在一起聊天,旁边房子不知怎么就突然走水了!差点没把我们烧死。”
“是不是炭盆火逸,引着了家具?”
“老爷,我们都围着炭盆,别的房间并无炭盆!”
“厨房也没有过火!这火着实蹊跷!”光时亨说:“今天可有什么异常之事?”
众人七嘴八舌,都说没有异常。
看门人吞吞吐吐地说:“老爷,下午有两个奇怪的人来了。”
光时亨扫视了一下周围,对管家说:“你招呼感谢一下芳邻拯救,安排家人住处。”然后对看门人说:“你跟我来!”
光时亨带着看门人来到书房,问:“什么奇怪的人来了?”
“大约是申初,一个卖草的在门口投书,小的按照规矩,接了过来,交到了这里。”
光时亨环顾桌案,问:“书信呢?”
看门人迷惑地说:“小的交给了长禄,看着他放在桌案上这里了,怎么不在呢?”
“叫长禄进来!”
长禄进来,也感到奇怪,指着桌案中央说:“小的明明把书信放在这里了。”
光时亨沉着脸思忖了一会儿,问看门人:“还有什么奇怪的人来了?”
“一个穿着很体面的汉子,操着南边的口音,说是老爷的故人,有事求见老爷。小的说老爷不在家,他就走了,说明天再来,但是不到一刻后又来了。说要进来等等,小的把他带到了客房等着。”
光时亨腾地站起来:“去看看,他还在吗?”
看门人一溜烟跑了出去,很快噔噔噔回来,说:“不在!外面围观的邻居说,看见他出门去了,在前面路口上了一辆马车走了。”
“是他拿走了书信。他去而复来,是看我不在家,才去后面放了一把火,从前面进来偷书信。”光时亨坐了下来,陷入沉思:“先有人投书,然后又有人纵火趁乱偷走书信,前后隔着这么短的时间,这两个人,分别是什么人呢?”
“到底什么两拨人在斗法呢?”光时亨低声喃喃地说,然后大声对看门人说:“这几天换个人看门,你就到街上去转,把那个卖草的找到!一旦找到,立即给钱,带到府里来,询问究竟是何人让他上门投书的!”
骆养性自尽的消息在朝堂之上仅仅掀起了一阵微澜,随即平复。这年头,四方坏消息这么多,锦衣卫头子的死,不会让文臣有太多感触。
崇祯倒是相当重视骆养性的遗表,认真读了几遍:
“……微臣世受国恩,唯知尽忠竭力以报,奈何愚钝,不能扶救世局,亦不能洞察奸慝,实是有负圣恩,无面目苟活于世……”
崇祯忍不住嗟叹了两声,说:“他虽然有负朕望,然而念其家几代效力,如今又溘然自尽,朕实哀悯。大伴,怎么抚慰一下才好?”
王承恩道:“可赐银百两助葬,恩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
崇祯点头说:“就这么办吧!”就把遗表放到一边去了。处理了几份奏章,又说:“朕实在不明白,自从春哥儿献饷,前后亦有六七十万两之巨,朕也尽力发放了,为何各镇守军,反而催饷更急?”
王承恩叹道:“历年积欠甚巨,原本无银可发,各镇倒也不再指望,如今各处发了一些银子,反而让他们觉得更饿了。六十多万两看似不少,其实对各镇积欠而言,都是杯水车薪。”
崇祯浑身无力,道:“可是他们拿了银子,未必能打仗。那个左良玉,自从太子献饷以来,先后拿了十七万两银子,却依然逡巡不进,任由献贼肆虐湖广,从容西去。山西各镇,一共拿了十五万两,依然叫嚷‘兵饷不足,难以出战’!江北、辽东,拿了银子都是继续叫苦,他们究竟是什么心肠!莫非想当唐末的藩镇么?”
看王承恩不做声,崇祯自语道:“春哥儿说得对,强干弱枝乃是关键。没有如臂使指的强军在手,终究难以威慑天下。”
顿了顿又问:“春哥儿最近忙什么?”
王承恩开口了:“整日忙碌,奔走于京营大校场、万寿山校场。”
“叫他来,朕要问问他,什么时候才能练成强军,扫平闯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