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骆养性拿到情报,回到了自己的住宅。失去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职位后,他就关了原来西城的大宅子,遣散部分奴仆,带着家人搬到东城一个较小的宅子里去了;这个宅子,是他多年前就买下的。
躲进密室,骆养性写了一个字条:“孙传庭未死,逃入太子府,任战训室主事,代号‘薄先生’。”然后将其密封,锁进墙上暗格。
密室外面是书房。骆养性出来坐到椅子上,陷入沉思:
老子怀疑果然没错!剿匪一战,果然有老手参与指挥。战训室明明至关重要,赏功诏书中,却没有战训室主事的功劳,分明有鬼。话说回来,这小儿真不简单,把丧师失地的统兵大臣藏在府里,还让他负责练兵,分明是图谋不轨。若是太平时节,这个太子之位废定了!但是,现在局势风雨飘摇,这一条罪过,只能掀起一阵风浪,却不能让太子府伤筋动骨。最后还要招来报复!
想到这里,他对自己说:“这事到此为止吧!”
可是,心里却很不舒服:蒙冤受屈,锦衣卫世职,一朝而止,这口恶气怎么受得了?得找个人,把这条消息捅出去!
东厂头子齐本正行不行?不行,且不说他和王承恩关系密切,他本人就是个老油条,说不定拿着密札就投靠太子府!
那么找谁呢?谁是太子对头呢?对了,光时亨!把密札偷偷交给他。
于是站起来,拿出密札,再用一个大信封套住,封好,出去对管家说:“你到街上花几十个钱找个人,把这封信送到光时亨府上。”
“好的,老爷。”管家沉着地接过信封,放进袖子,出门去了。
骆养性背着手,在宅子里四处悠闲地看看。转到儿子的书房,发现只有二儿子骆云琛在临帖,于是问:“哥哥呢?”
“跟随阿福去街上买书,还没回来。”
骆养性想起来,昨晚大儿子就说今天要出去买点时文选集,于是点点头,站在骆云琛身后看他临帖。
“老爷,外面有人求见。”一个仆人在外面说。
“谁?帖子呢?”
“他没说姓名,也没拿帖子,让小人给您送交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拿过来?”
仆人双手捧着一个常见的小荷包递上来,骆养性接住,打开一看,瞳孔剧烈收缩,厉声说:“快领他到我的书房去!我在书房等他。”
仆人领着田耀祖,到了书房门口,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本府老爷在里面等你。”
田耀祖昂然进入,门在身后关上了,一柄雪亮的腰刀架到他的脖子上,骆养性在后面冷喝道:“你是谁?我儿子在哪里?”
田耀祖平静地说:“我是太子府的人,你儿子在我的人手上。”
骆养性的心沉了下去,但是还不肯认输,喝道:“拿你的命,换我儿子!”
田耀祖冷笑一声:“你们骆家,好歹也是锦衣卫世家,怎么如此天真,看不清形势?”
骆养性犹豫了一下,收起腰刀,颓然叹道:“你们来得,也太快了。”
田耀祖转过身来,冷冷地说:“跪下。”
骆养性眯起了眼睛:“我要是不跪呢?”
“你骆家满门,都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主子还没有登基!”骆养性激愤地说:“现在还是崇祯皇帝在位!这京城,还在天子脚下!你们手再大,还遮不住天!”
“但是遮得住你骆府。”田耀祖淡淡地说:“跪不跪,你自己考虑。”
骆养性看了看手里荷包中的护身符,那是他大儿子骆云玑挂在身上的!他紧握住护身符,心在滴血,咬了咬牙:“老子舍掉这个儿子,也要到皇上面前辩清是非曲直!”
田耀祖摇了摇头:“我劝你不要做无益的事情。否则你大儿子顷刻就要死,二儿子也保不住,甚至你满府的人,今天都得死。”
“我不信你们有这个本事!”骆养性断然说。
“成国公怎么死的?”田耀祖一字一顿地问:“你比成国公还有权势?”
“你们还要再干这种栽赃陷害的事吗?”骆养性额头出汗了,涩声道:“好歹是一国储君,为何不能光明正大?”
“为了救亡图存,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田耀祖冷冷说了一句,好整以暇地走到书桌后,坐到了太师椅上,“你通奴通贼的证据,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爹!外面进来了好多陌生人!看门的也不挡着!”二儿子骆云琛忽然在门口叫道。骆养性转过身来,打开门,就看见二儿子站在外面,突然,管家带着好几个仆人,一脸惊慌地冲过来,说:“老爷,小的刚刚回来,才进大门,发现十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就跟进来了,看门的两个人都被一拳敲晕在地!”
随即,一阵响亮的脚步声在前面堂外响起,听上去最起码有二十人,然后止住了,只有一个大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管家后面。
骆养性又一转身,对着田耀祖,黯然说:“罪不及家人!”
田耀祖点点头。
骆养性步出书房,紧紧搂住骆云琛,轻轻地说:“琛儿,从今往后,你要听听你娘的话,听哥哥的话。”
“爹,你要干嘛去?”
“爹要出个远门……”骆养性抬头对仆人们说:“送琛哥去后宅。”
管家要带骆云琛走,骆养性止住了他,说:“让别人去做,你跟着我。”看着儿子走了,骆养性拉着管家走到田耀祖面前跪下,说:“我认栽了。还望太子府践行诺言,罪不及家人。”
“我们言必信,行必果。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一句不实,承诺无效!”田耀祖断然说,接着开问:“你打探到的消息,给了谁?”
骆养性转望着管家:“实话实说,送到了么?”管家惶恐不安地点点头。
“写成书信,送到了光时亨府上。”
田耀祖压住怒火,问管家:“光时亨在不在家?”
管家战战兢兢地说:“不知道……小的在街上花了三十个钱,叫了一个卖草的,叫他把书信送到光时亨住所。小的远远望着,看见卖草的敲了门环,里面有人半开了门,把书信收了进去。”
田耀祖一招手,外面的壮汉进来,田耀祖对他耳语几句,壮汉点头说“遵命”,立即快步出去了。
“你原来执掌锦衣卫,一直派人监视太子府,你去职之后,监视之人哪里去了?监视的档案又在哪里?”
“监视之人已经被我毒死,档案在我密室。”
“你为什么杀他?”
“因为我怕他投靠李若琏,于我不利。”
“档案拿来!”
骆养性站起来,开了密室,进去点起蜡烛,找到一个匣子,拿出来交给田耀祖。
田耀祖打开翻看了一番,问:“你还有多少档案,私带了回来?”
“只有这一份。因为这是我擅自安排的,未曾禀报皇上。其余档案,目录昭然,交接之时若是少一份,李若琏是不会接的。密室里其余尽是浮财。”骆养性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带着希冀说:“我愿意尽献数万家产,望能赎罪。”
田耀祖摇了摇头:“你的家产,还是留给家人吧!太子不稀罕。你就安心上路吧!”
骆养性面如死灰,道:“我不是畏死之人,但是执掌锦衣卫多年,太子若能尽弃前嫌收归旗下,也还有一二可用之处。”
田耀祖叹道:“你若是早日投效,太子必然倾诚以待。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幸好,太子只想要你一人性命,没打算要你家人性命浮财。”
骆养性一切放弃,果断地道:“好,舍我一个,保我一家。我自己做了,就要自己承当!”
管家哭了出来:“老爷,你叫老奴才送了什么东西,会惹来这么大麻烦!老奴愿意代替你死!”
骆养性叱道:“你在我家多少年,还不知道锦衣卫失势的下场?待我死后,你好好伺候夫人少爷,扶柩回乡,勤耕田亩,再也不作富贵之念!”然后对田耀祖说:“我写一道遗表,以免皇上、朝臣怀疑。”
“不劳你费心。”田耀祖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封奏章递了过去,说:“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这封遗表上去,皇帝会哀悯你的忠心的。”
骆养性打开浏览了一下,惨笑道:“果然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这么快就准备好了。太子必成大器!可惜我有眼无珠,缺少见识,不知早日归顺。管家,伺候我上路!”说罢拿出印章在遗表上盖了,然后端着一个高高的花盆架,放到横梁下面,站了上去,解下衣带,搭在横梁上,打了个死结,毫不犹豫地伸头进去,然后脚下一用力,踢翻凳子,人就悬空了。
管家压低嗓子哭泣喊道:“老爷,走好!”随即掩面吞声。骆养性一阵抽搐,就不动了,在空中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