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亮本来只想向后看一眼,看到城门上飘扬的太子大纛,城下列阵的五千士卒,前排士卒手里举起的火铳,都不是很介意,但是看到火铳兵中间的一个人,顿时火冒三丈:“这个狗骗子,说什么‘太子身边文士,操持文翰’,明明是小畜生的火铳兵头目!”
到此他完全明白了,那人昨夜跑来谈招安或者投降,纯粹是因为火铳兵在东门消灭了大股骑兵以后,害怕顺军生疑,所以故意来胡说八道稳住自己。
此时卜秀刚也在望远镜里望着他,而且在想:“其实昨晚的一波‘骚操作’,一定让贼酋心生幻想了。”一边想着,一边断然发令道:“向前进!准备开火!”
前面三排火铳兵端着火铳,向前迈进;后面的守军大阵,也缓缓向前进发。
刘芳亮望着卜秀刚的动静,很想砍死他,忽然望见城头飘扬的大纛之下,垛口之中,冒出一个人:金盔金甲,大红斗篷,拿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圆筒,在对着自己!刘芳亮顿时生出一个念头:
“此时无论向南向北逃跑,都难以突破。后面这股人马,人数最少,力量最弱,不如反身冲杀,击溃面前之敌,冲进城门,活捉明狗太子,以此威胁官军,倒也是一个办法!”
当机立断,下令道:“后军挡住西面来敌!前军、中军全部向东出击!占领城门,活捉明狗太子!”
顺军传令兵奔走不停,令旗穿梭翻飞,向西部署的残军除了前面一六千人,被吩咐“拼死挡住”,其余全部掉头,不再管后面缓步逼近的官军人马,全部向真定西门奔去。
卜秀刚看到,对面顺军突然推开刚才设置的拒马和栅栏,发疯似的,如决堤洪水,猛冲过来;他立即下令道:“立定!举铳,准备射击!”
顺军前锋很快进入一百五十步了,反正对方极其密集,也不管准头了,卜秀刚大吼道:“三段击!放!十轮!”
第一排射击,“砰砰砰!”城下出现一长溜的硝烟,七百多发铅子喷射而出。第一排后退装填,第二排上前发射;第二排退后,第三排上前发射。
刘芳亮看到,城下官军前排忽然腾起一长溜的硝烟,随即火铳炸响;连续重复三遍,硝烟三次痉挛般地出现;而顺军向东的前锋阵列,成排跌倒,或仆地,或仰倒,还有人扔了兵器离地腾空,在空中无所抓拿。
顺军士卒如狼一样嚎叫,不怕死地往前冲,然而尸体和伤兵必然会影响冲锋的速度。
而对面的铳声还在响,铅子还在泼来!顺军前锋阵型中间很快凹下去一大块,两侧却向前裹去,中间形成空腔。
“好!”刘芳亮看到了胜利的希望,猛然大吼道:“包抄!两侧包抄!”
于是,中间的士卒不再正面突进,而是向两面跑去,都想避开正面的弹雨,汇入两侧“包抄”的队伍。
卜秀刚看到这个情形,冷笑一声,一声令下,旗帜挥动,以他为中心,左侧火铳手一齐向左前方四十五度射击,右侧火铳手一齐向右前方四十五度射击。包抄的两翼人马顿时也遭到袭击,继续被一层层地削薄。
但是,三叠阵的长度不够,射击力度不足,无法彻底阻止顺军两翼尖端向三叠阵两头的迫近;那两头,其实是真定城内的守军。
刘芳亮眼睛发亮,暗想:“只要杀入两侧守军阵列,身经百战的大顺精锐一定能将其击溃,届时就能绞杀中间的火铳手了!进而占据城门!”
“轰轰轰!”身后炮声骤然炸响,三十六门连成串,惊天动地;刘芳亮暗道:“已经后退这么远,怎么还在放炮?”
一回头,只见西边的官军炮兵阵地又露了出来,大炮全部昂起了头,炮弹像乌鸦一样飞了起来,轨迹明显比刚才的高许多;炮弹很快,落进拼死断后的数千顺军阵列中,顿时砸开一圈圈的人马,向前滚动不远就停了,因此伤亡不像前面平射那么严重了。
“轰轰轰!”第二排三十六门大炮炸响,第二批抛射炮弹飞来,砸进人群,顺军后阵已经是一片混乱;而那些弧线阵列上的官军火铳手,全部装上了铳剑,整齐冲上来,很快进入射程,对顺军展开射击。断后顺军纷纷倒下。
刘芳亮急忙回转目光看东边城下,那化作两翼的顺军,虽然不断倒下,队伍被削薄,但是已经逼近守军长阵的两头阵角!前面的士卒一时间欢欣鼓舞,杀声震天,里刘芳亮也冰住了呼吸。
突然,守军两头阵角里,爆出数股喇叭状的硝烟火焰,轰隆炸响,而两翼顺军就像被暴雨抽打的庄稼,东倒西歪,人仰马翻。
“虎蹲炮!”刘芳亮顿时醒悟了过来:“原来他们用虎蹲炮压阵角!”
“砰砰砰!”两翼忽然也出现铳声,刘芳亮一望,发现后面的弧线弯月阵,已经延伸到顺军两侧,几乎快把顺军罩住了。而且,南北那些似乎只负责包围的官军,也发出呐喊,狂奔杀来。
张方先一直在北面密切观察着战场形势,控制着山东选锋营缓步前进。根据事先部署,这些人就是用来设置包围、追击逃亡、打顺风仗的,不能冒险,以防被敌军突破。现在看到顺军大阵已经伤亡惨重,立即放胆冲杀。
南面的唐通也一直拿着望远镜在看,保持严整的队形往前逼近,孙传庭的交代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你所率之兵,以勤王军为主,战力不强,而且武器尽是三眼铳、弓箭和长矛,是不能与顺军硬撼的,务必保持队型,落实太子‘结硬阵,打呆仗’的旨令!待到顺军中军崩溃,你们方可向前冲杀追击!”
此时,看到顺军被打得很惨,而且北面勤王军——山东选锋营已经动了,于是也下令全面出击。
看到四面合围,刘芳亮终于明白了太子所率官军的全部战术,恨声道:“不是仗着铳炮猛毒,你们哪里是顺军对手!”噌的一声抽出腰刀,高高举起,凄厉地仰天长啸,喊道:“兄弟们,同生共死,就在今日!四面出击,和他们一起拼了!”
突然,任继荣出现在他面前,说:“制将军!向南冲!南边官军弱!冲过去向河南撤退!”
刘芳亮默默点了下头,任继荣立即转身组织突围。
在密集的铳声当中,任继荣声嘶力竭地呼喊,拼命挥动旗帜,终于调动了所有顺军向东南方向,也就是唐通所率的人马冲去。
刘芳亮被亲兵裹挟,扶上了一匹马,跟着人群向东南走。顺军弯月阵长度不够,不能把顺军全部包进来,在城下守军和弯月阵南翼之间,还有很大的缺口,缺口外,就是唐通部!
一万左右的顺军残部,像洪流一般向东南涌来,南侧的弯月阵中的张远志有些无奈,他不能变乱阵型去堵缺口,而且明显堵不住;只好适当向后退缩,确保从侧翼射击顺军。
卞飞在北侧弯月阵之中,看到顺军逃跑,立即发出信号,向前推进,跟随追击。整个东宫师两个旅的阵型已经不再是弯月形。
张方先自然知道火铳兵不能乱冲,而自己的山东选锋营正应该迅猛冲击,于是大声传令,奋勇追击,咬住顺军尾巴。
唐通看到顺军猛然涌来,急忙传令按顺序进行阻击。首先两千弓箭手放箭,然后三眼铳开火,然后挺矛迎战。
顺军将士状若疯虎,根本不在意箭头,只管像溃堤洪水一样涌来。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一跃而过,毫不犹豫继续冲。队伍逼近唐通大阵的时候,三眼铳、鸟枪密集响了,有不少士卒倒下,但是其余人还是继续猛冲。
终于,两军撞在一起!一片喊杀和兵器撞击之声。顺军打到现在,一直憋屈不堪,此刻胸中的愤怒终于全部释放了出来,不要命地冲锋砍杀。
任继荣率亲兵一马当先,挺枪向前,所向披靡,一会人功夫就杀死眼前数十官军,深深楔入唐通大阵。但是官军也不退缩,还是拼命抵挡。
刘芳亮望见,心中郁愤发泄了一些,这才是他熟悉的战场!这才是他熟悉的打法!
然而,衔尾追来的铳声,让他心中的快感消失了。后面官军火铳手阵型已变,铅子何其密集,如雨泼来。忽然,刘芳亮发现,身边的人马已经十分稀疏,到处都是尸山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