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这么多大炮搬到野外来了!是抬过来的,还是推过来的?”刘芳亮忍不住问。
“有车轮!想必是马匹拉过来的!”旁边有人回答。
刘芳亮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道:“是的。只是数量一共有多少?”
周围的人胡乱数开了,有人说是五十门,有人说是八十门,有人说一百门。刘芳亮有些气闷,正要发火,却看见一个传令兵钻了过来:“报!前阵发现,西侧明狗,亮出七十二门大炮!明狗正在加紧安放稳固!”
“安放?”刘芳亮道:“那还要装填、瞄准,还需要时间!传令骑兵,直捣明狗炮兵阵地!不能让他们从容装填瞄准!”
“遵命!”传令兵穿梭传令,中军的旗帜挥动,剩下的三千骑兵得令,立即从中军附近奔出,向对方炮兵阵地发起冲锋。
左军右军分别向弯曲向前的薄薄的官兵阵线发起冲击,因为那两处看来比较薄弱。
这时,孙传庭正在东宫师炮兵旅后方的中军,沉稳中略有些激动:时隔半年,与闯贼再次交手!上一次全军覆没、丢失潼关,这一次一定要让闯贼丢盔弃甲、灰飞烟灭!
这一切,都来自太子!这个神一般的太子。今天是回报太子的日子!
凌晨各军出发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有一点挥之不去的顾虑:太子执意要直奔真定府城,立起大纛,吸引闯贼,万一闯贼在被合围之前,攻破真定怎么办?到那时,就不能想着铁壁合围的方案了,只能率东宫师直捣闯贼垓心。
幸好,当官军初步运动到位的时候,城头的烟花及时升起!
他把目光投向前面炮兵阵地指挥官易和安,易和安傲然挺立,正在冷冷地看着炮兵准备。
炮兵阵地上,一片忙碌。前面士卒让开视野之后,炮兵就忙着调整炮位,简单瞄准。因为对面闯军十分密集,距离不远,无需多么复杂的瞄准。大炮排成两排,炮位错开,后面大炮正好在前面两门大炮中间。
中军传令过来,要求那些负责控制马匹的辅兵跟役,加紧塞住马匹的耳朵。
此时顺军正在迅速向前逼近,距离炮阵大约三里。
易和安举起红旗,突然向下猛劈,喊道:“三发急射!放!”
身边几位发令兵突然吹响尖利的唢呐响,于是前排炮尾的炮兵立即点燃引线,捂耳向后撤退。
“轰轰轰!”突然间,三十六门大炮密集炸响,宛如雷霆压顶,大地为之震颤。两边侧后方的大群马匹都为之颤抖,它们虽然已经熟悉了剧烈的炮响,而且耳朵已经被塞住,但是此时还是震得难受,不由自主地四蹄刨地,或者仰头长嘶。
顺军的三千骑兵顿时乱了。马匹慌乱,甚至人立起来,把骑兵摔下。向两翼冲击的顺军步兵两耳嗡嗡作响,胸中气血翻涌,脚下步伐顿时凌乱起来。
刘芳亮看到官军大阵中央硝烟腾起,知道是对方放炮了,却等了片刻才听到惊人巨响;心里吓了一跳,身体和表情却凝然不动,只是紧紧盯着炮弹袭击的效果。
前面顺军隐约看见一排黑色炮弹迅速飞起,侧翼的人甚至想:“这炮弹原来飞得不快……”
三十六发炮弹全部打在顺军大阵人墙上,各自破开一条人肉胡同,然后落地,立即弹起,继续滚动。这些胡同里面,血肉横飞,肢体摧折,惨叫、哀嚎、闷哼连成一片,就像铁犁耕过,翻起人肉的沟壑。
刘芳亮站得略高,清楚地看到己方的阵列中忽然出现一条条裂缝,裂缝中士卒倒地翻滚,显然非死即伤!他心里顿时一下子收紧了:这要死多少人!
但是,官军炮阵又一次腾起一溜硝烟,显然发射了第二排大炮。听到炮声不久,就看见前面顺军阵列再次被劈开数十道裂缝,依然是人肉翻滚。
顺军前列的中央已经伤亡惨重。七十二发炮弹犁过的阵地,一片狼藉;悍不畏死的顺军战士,耳朵被震得嗡鸣不已,心脏都要跳出胸膛,又看到身边猛然出现这么多尸体残肢,心里顿时生出惧意,于是相顾惊疑,放慢乃至停下了脚步。
骑兵本来被惊天动地的炮声惊乱,又中了两发炮弹,被打翻数十骑,队伍冲锋的势头顿时停止了。
刘芳亮大吼道:“冲!冲!不能停!”身边战鼓顿时更加猛烈地响起,将校们齐喊:“杀!杀!”
两翼士卒没有中弹,但是也被炮声震得肝胆俱裂,步履放缓,士气低落。听到后面的鼓声和喊杀声,鼓起了勇气,也跟着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杀!杀!”竭力向那列出圆弧的官兵冲去。
刘芳亮放眼望去,只见任继荣已经冲到前面,招呼官佐,催促士卒,又重新组织起整齐地阵列向前冲锋,不由得暗暗赞叹:“到底是百战悍将!生死关头,知道该干什么!明狗这两排大炮放了,还能有什么花样?”于是也跟着大喊起来,为之助威:
“杀!杀!杀明狗!”
前面顺军阵列缝隙之中,忽然有垂死伤兵唱起来: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
其他士卒顿时被激起共鸣,跟着唱:“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乐!”
歌声唤起了诸多顺军的情感,想起当初即将饿死之际,投入闯军、得以存活,忍不住大声唱起来: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更多顺军士卒战胜了恐惧,激起了造反的豪情,几乎带动全军唱起来,一时间粗豪的歌声震天动地:“吃他娘,着他娘,吃着不够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唱到这里,顺军士卒顿时个个眼睛通红,嚎叫着向前冲去:“杀明狗!杀明狗!”
刘芳亮在后面热血沸腾,盯着前方两翼,叫出声来:“快了!快了!冲上去,砍死他们!”
突出的两翼就像张开的枝丫,一左一右冲向官军那薄薄的弧线阵列,眼看着就要接触对方了。
那是他视线的错觉,其实,最突出的两翼顺军距离官军也还有百步远。突然间,“唰啦啦……”密集的铳声骤然响起,窜在一起就像天地之间无数的豆子炒爆了,官军两翼弧线阵列的火铳喷出的硝烟连成长龙,铅子组成的弹雨猛烈地泼洒在两翼顺军头上。
冲在前面的顺军阵列就像遇到看不见的刀锋,唰地一下,被剐下一层;铳声又响,再剐一层;铳声第三次响起,已经倒地一大片。
在刘芳亮望去,官军弧线两翼前三次放铳喷烟的间隔时间较短,后面放铳间隔时间略长。可是,两根突出的枝丫忽然被一节节地削断了。
铳声不停,那突出的两翼竟然被削没了,化作满地的尸体和伤兵。
本来遭遇炮击而凹陷的阵列中央,现在再次成为凸出的进攻箭头,又像被砍断手指的光秃秃的手臂,渐渐迫近官军了!
刘芳亮纠结痛苦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侥幸:或许,他们能突破明狗中军,实现翻盘!
对方炮兵阵地上再次飙起硝烟,将刘芳亮的幻想打得粉碎,惊天动地的炮声再次密集响起,铁犁第三次从顺军阵列之间犁过,造成更加惨重的伤亡,三十六道人肉胡同比前番更长!
紧接着,又一轮硝烟飙起,顺军前面阵列再添三十六道胡同!
随后,官军阵型变动,火铳兵又遮住了炮兵阵地,形成了完整的弯月般的弧线阵。随即举起了火铳,“刷拉拉!”又是震天锐响,火铳齐射,硝烟连成一片,真的像一道巨大的弯弯月牙。
弧线阵列射出的弹雨形成聚焦效应,中间顺军眨眼间就消失了。
官军中军鼓声响起,那段弧线竟然一齐进步,保持着阵型,向前冲过来,似乎要把顺军大阵全部包住。
刘芳亮心里粗估一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丧失了近三万精锐。中军后军已经不满两万。他顿时起了逃跑之心,可是往两侧一望,心顿时沉到谷底:南北两侧停在远处的官军,已经完成包围;再回头一望,真定城门外,已经有至少五千人列阵,前排就是那可怕的火铳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