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走廊、锦州以西的松山上，有一座巨大的废弃城垒，断壁残垣，荒草秃树，静静地沐浴在初秋的朝阳中。

辽东总兵张方先骑着枣红色的骏马，登上山坡，望着这片废垒，默不作声。

身边的独立营，荷枪实弹，已经散开百步警戒，铳剑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张总兵！”辽东巡抚黎玉田策马上来，和张方先并辔而立。

张方先向他微微点个头，继续望着眼前巨大的废垒。

黎玉田心怀激荡，这里是松锦之战的旧战场。十三万明军，九边精锐，一夜灰飞烟灭。锦州守将祖大寿、蓟辽总督洪承畴被俘投敌。建奴夺走了锦州、松山、塔山、杏山四城，从而使明朝的关宁锦防线土崩瓦解，只剩宁远孤城。

黎玉田回忆着往事，不禁把目光投向年轻的辽东总兵张方先。张方先多年轻啊，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却沉稳干练，有大帅之气，难以想象他曾经率千余人马，斩杀藩镇刘泽清，在真定之战独当一面，又在京城外率北翼十三万人合击建奴……

“太子私人，尽是英雄！”黎玉田心里涌出一句话，然后又想：“他一个年轻新贵，知道松锦之战吗？会对松锦惨败有感触吗？”

这时，张方先忽然开口了：“黎巡抚，松锦之战，使我大明精锐尽丧，辽东形势不可收拾。我要举行一场公祭，以祭奠我大明忠勇烈士！即让各位烈士英魂得安，也让我辽军将士，都有含愤雪耻之心。”

黎玉田有点意外，忙说：“张总兵所言有理……”心里想：原来他了解松锦之战，而且心里感慨很深。

“我在东宫教导营时，太子殿下亲自授课，就说到过松锦之战，勉励我等要报仇雪耻！”张方先提到太子时，向京师方向拱了一下手。

原来如此！黎玉田终于明白了：太子在东宫教导营已经把松锦之战作为战例和国耻，教给将校了。

他的心思回到几十天以前。那天他忽然接到旨意，要他立即回京述职。他星夜奔驰，赶到京城，觐见了皇帝，皇帝只是泛泛问了几句，就让他赴太子府拜见太子。

太子朱慈烺立即召见了黎玉田，还有孙传庭等一帮人陪坐。

赐座之后，太子开口赞赏了黎玉田：“你是识时务的。”

黎玉田当时脸上隐隐发热，说：“谢殿下谬赞。太子殿下英姿天纵，力挽狂澜，天下莫不仰慕，日夜思归……”

太子打断了他：“吴三桂的情况，你汇报得很详细，孤甚是欣赏！”

黎玉田感觉自己的脸不可遏制地发烫：这要是传出去，自己充当厂卫的角色，还不要落下千秋骂名？幸好现场也只有孙传庭是熟人，不是太尴尬，说：“微臣愚忠，不敢隐藏丝毫……”

太子微微一笑：“只要你忠于孤，就不必怕当刺探监督之臣。这里都是孤的亲信，你说的一个字都不会透出去。孤身边不可靠的人，早已被乱棍打死，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黎玉田乍一听，想：太子成此勋业，正应该有恢弘阔大的胸襟和气象，怎么说话还这样凶狠吓人？随后心中一寒：这面如冠玉的少年太子，果然杀伐果决，否则何以立威，摄政天下？

“来人，赐黎巡抚白银三千两，水晶如意一只，以示奖励！”太子忽然说。

很快，有人端着托盘过来，里面防着三张刻印精美的套色银票，面额一千两；一只晶莹透明的如意。

太子亲自把银票和如意递到黎玉田手里，说：“辽东的事，还需要你配合。吴三桂不能继续呆在辽东了，马上调走，辽东由孤的大将张方先所率辽军负责。”

黎玉田激动地接了赏赐，谢了恩，试探着问：“敢问殿下，吴三桂率关宁铁骑，战力不俗——当然在东宫军面前不足挂齿，必须处置妥当。”

孙传庭忽然说：“他有新的差使，缅甸不稳，需要精兵震慑云南。黎巡抚回头配合张方先，从关宁铁骑中抽出两万精锐，与张方先的三万多人马组成辽军，镇守辽东，收复宁远、锦州，相机收复广宁。”

黎玉田一惊：“五万人收复宁锦，只怕不易……”看看众人脸色，立即回想起来，建奴十三万精锐只剩下五万残军了！于是说：“建奴已经被太子殿下打断脊梁，五万人马收复宁锦，不在话下……”

太子淡淡地说：“你陪张方先回到辽东，立即从关宁铁骑中挑选两万精锐，充实辽军。然后一路向东，先收复前番放弃的宁远，再收复松锦之战中失去的一切土地城堡！”

黎玉田躬身领命，但是心中还是充满了疑虑；离开太子府不久，就得知一个令其震惊的消息：吴三桂入京了，没有带人马！黎玉田带着复杂的心情，去山东勤王军大营见张方先。

张方先对黎玉田礼数周全，但是说话干脆利落，缺少官场常见的繁文缛节，让黎玉田以为他对自己有意疏远，打了几番交道，才发现张方先就是这种风格。

“东宫人马，一切新创，自然没有官场军镇的旧习！”黎玉田想。

张方先已经准备好了粮草，得令立即出发。他手下的独立团已经扩充为第二师独立旅，达到了三千人；原属于山东镇的三万人马，在城下之战中损失了两三千人。所以现在他所率人马还是三万人。

路上，黎玉田担忧地问：“张总兵，在下有一事不明：殿下为何不让你干脆接掌关宁军？”

张方先平静地说：“关宁军几乎就是吴三桂的私军，但是吴三桂并无大过，怎么夺了他的兵权？只怕全军不服。若是让他受我统辖，他岂甘居于我之下？”

黎玉田对这个答案没有不意外，于是继续问道：“在下担心，此去抽调两万精锐，只怕关宁军骄纵已久，不服调令。”

张方先眯眼望了望前方，依然平静地说：“本总兵身负朝命，前来遴选精锐，他们若敢抗命、以下犯上，本总兵就要断然镇压。就是五万人全部杀尽，也在所不惜。”

黎玉田嘴唇动了动，有话要说，却没有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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