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无风碧霄的早晨,部队开拔了
直到暮色苍茫,酉牌时分,才抵达绿洲湿地
放牛泉边,年轻武士散落林下,烹茶休憩,倚树栖居
东方独坐一株青扦树下,盍目养神
仓木决翕翕然过来,坐在东方所倚背面
哼哼,东方皮笑肉不笑地一声
小弟有一事相告
静默
那翟浥我认识,是奴昳罕的同窗闺秀,女流之俦
我知道
她是吐火逻城主白梟的女儿,叫做白若耶
翟浥何在
在吐火逻城主府中混小厮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是她要我向你坦白的
你就说,我出手只是因为那把刀,请她不必放在心上
是,小弟这就去啦
大家用过晚饭,打开随身钵咤,树下栖息
星空清丽,良夜漫漫
翌日大早鸣笛声响,大家掬饮泉水,几把干粮,打齐随身行囊,便又集队驭辎出发了
一路风尘仆仆,披星湮月,数天之后来到叶尔羌河下游的恰热克小镇,乃是西域商旅中转集散之所
早有一家客栈的掌柜前来相迎,逶迤来到北陂的楸林圩落,几个胡服山民上前相协,卸下辎重,搬运到一侧库房白蜡木架间摞好,牧牛草场林下,仓木决过来下了青烟和毛驴的鞍鞯,放马山下
又有维族妇女过来相迎,把一众流人引到西林的客店之中,乃是一幢中有天井的二层垒石大院,又有一口水池,众人天井掬水洗漱,那健硕妇女见白若耶檐下徘徊,忙过来嘘寒问暖,牵了另觅去处
这白若耶虽然男装打扮,不过一身缁衣,窈窕自如,还是掩不住天然风姿,曼妙行藏
那中年荆妇说是叫做方妮努尔,乃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今天看到姑娘,也是好生欢喜,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氏,为何与这一帮邋遢男人混在一起
白若耶轻轻一笑道,姊姊这么漂亮轶致,不也和他们混在一起么
方妮努尔嗤嗤说笑道,小姑娘忒地有趣,是哎,我怎么也和他们混在一起哩
闲话絮叨之间,来到仓库顶上的一轩阁楼,窗明几净,倚山俯瞰,远方叶尔羌河旖旎如畫,小镇灯光点点,已然黄昏过后,暮色侵人
方妮努尔善解人意,说是如果不在客栈厨房用餐,可以下到镇上酒家,品尝一下当地风味
白若耶嫣然逊谢,说是姊姊如此关照,实在是受宠若惊,不胜铭感
方妮努尔掩门离去,白若耶独坐白单牀头,闭目泭休
小窗流星,蔌风习习,飘渺送来酒肆的芬芳
蓦地隐约一丝边笳幽咽之声,随风浅浅,却又泯灭莫闻
似乎是山那边的清籁
顺风而来焉,乱流吹散无度
白若耶拂袖而起,下了阁楼,孑然径往楸林后山而来
弦月匝地,荒径迩敻
穿过疏林蒲草,放眼望去,一片无际的原野,花树,流觞,果园,阡陌,魔天轮,斗渠
山下不远处是一维箐墙碧瓦的品字形别墅,左首靠山一垌别墅透出朦胧的灯火,一个粉红纱衣的少女窗前徘徊,孤影孑孓
白若耶戚戚窃笑,那少女倏尔一颤,妙目睇来,见是自家闺中密友到来,又惊又喜,忙招手顾盼,两手并用,垂下一条鹿筋绳索,白若耶一溜烟揽绳上来三层小楼,从窗中跳了进去,俩人相拥娇笑,相携来到榻上几前坐下
但见她取盧笳在手,檀唇沙沙几声,少时一个仆妇上得楼来,说一声,小姐,请用饭罢,又听窸窣脚步,悄然离去
她蹑手蹑脚出门张望,提了枏木食盒,掩门,开启,上菜,一时热气腾腾,溢满清芬
都是西域名品,猫耳朵,清蒸风干鹅,手抓羊肉,小菽馕,小刀煎蘑菇
这蘑菇是梨树风林下新采的,这酒是葱岭原产的冰酒,奴昳罕捧了一卮酒,斟满两盏夜光杯,赤光炽焰
二女嘻嘻偃笑,蜷足榻上几前,举杯宴饮
白若耶早已饥肠辘辘,手抓水煮羊肋条子,安顿空虚
待到酒过三巡,菜下五味,这才心满意足,想起此番前来的用意
说起此次上门求亲的共有三家,碎叶城的乔戈那烈,葱岭的宗啬,喜马拉雅的仓木决,也不知谁的身手最好,你有什么打算
奴昳罕蛾眉微蹙,沉吟未决
我听仓木决说,如今西域各城明争暗斗,各大藩主割据一方,你慕世堽定是辕门招亲
这些年来,也不知仓木的武学进境可有作为麽
阿昳,你知道这次谁一起来么
勿晓得
贺兰山丹霞隵
是他
白若耶轻轻卷起衣袖,奴昳罕哎呦一声惊呼,但见一条雪白的藕臂上缠又一条绡巾,洇洇泛出几丝血迹
是什么人干的
铁笼判官
这两匹恶鬼,不在铁笼垌呆着,又跑去扞树洲游荡行凶
他们不知道是我
这二魔头确是难以对付,你怎地无筭
因为他在树下
他,你是因为他才受伤的
也不是啦
你还在痛麽,这冰酒颇有疗伤消毒之效,不妨试一试,上前把了她的手臂,将白玉卮中的残酒慢慢滴在绡巾之间,白若耶秀眉微蹙,随遇而安
奴昳罕收拾了几案,把碗筷放到食盒篋间,提了放在屋外,又命仆妇送上茶来,自行端了回屋,摆放在矮几上,顺手把木堞推到花梨几下
俄顷问道,快说说,他真的来了吗,他长得怎么样,他的法术就像传说一般麽
白若耶咯咯笑道,他真的来了,他长得怎么样,过几天你自己看罢
他怎么救的你,小祖宗,快跟我说好不好
我也没怎么看清楚,他就这麽一抓一扔,矮鬼就挂在一棵树上,死气活样,动弹不得
是天山折梅手麽
不是
是灵鹫功麽
不是
是玉龙飞剑麽
不是
好姐姐,你仔细想想,到底是什么
我听你家仓木说,似乎是七仙教的无量秘书
阿仓怎地知道
说是儇好一只蝴蝶,浑无俗气
七仙教主茶萤一直在遣出养蜂人,逐花讯而漂流,终于不复天意,偃旗息鼓,无能为也,他何以就得神佑如此之隆
还有一个人伴他一起来的
奴昳罕脱口而出,除非九天玄女下凡
仓木说,那人就是传说中的藐姑射真人,含姿曼妙、冰清玉洁,端的是九天玄女的气象
奴昳罕惊道,真的是她麽
白若耶颔首点头
怪不得,这天女星官终于相会喏
不过这次是他一个人来,忒地为仓木推波助澜,兴风作浪
阿呦,侬勿晓得是谁在呼风唤雨,兴风作浪,那妙风三使也勿是好惹的喲
二人素来口齿便给,你来我往,相互戏谑打趣惯了的,此番久别重逢,又值及笄待嫁的十字路口,阁中春意盎然,薰风浩荡,俩女自然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儿,数不尽的流光花影,风月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