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扎向常恨水的时候,常东忽略了两件事情,一是她低估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反应速度与力量,二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决心,当刀尖扎向常恨水肚子的时候,她的手还是颤抖了。
连鸡都没有杀过,何况杀人,何况这个人还是生身之父。
弑父,平时不是没想过,不过此时的常东,不敢正视自己卑微的遐想所萦系的仇恨世界,这个仇恨的世界包括了人伦纲常,常恨水是禽兽,该死,可自己未必做的了霹雳。
常恨水发现这个死丫头竟然敢向自己递刀子,刀尖都到了肚子了,不由得大怒,反手扭住了常东胳膊,一脚就将她踢了出去。
常恨水用脚踢着跌坐在地上的常东,毕竟力量相差悬殊,可她死死抓住刀子不放,向常恨水腿上刺去,可惜角度不好,只刺破了裤子。
常东知道不敌,趁着常恨水喘息调整时,一个轱辘爬起来,退后两步,拿刀比在自己脸上,怒吼道:
“你再打我,就划花自己的脸,你一分钱也挣不到!”
常恨水听了楞在那里,伸出手微微晃动,指着常东,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有点吃惊,是啊,这么多年,在家里没人敢反抗他,没人忤逆他,吃喝嫖赌,打老欺小,伸手就来,习惯了,今晚常东给了他意想不到的反抗,还动了刀子。
她怎么敢?她为什么敢?
常恨水上前想夺下女儿的刀子,常东手腕轻转,一丝血痕出现在脸上。
常东:那你就赔本吧!
常恨水一看真的见了血,一时间不敢再动,仔细看常东脸上,还好,还好,细微的划破,留不下疤痕。
他已经顾不上愤怒,伸出双手做安抚状,说道:
“好,好,我先不动,不动,你也别动,别动,好不好?”
刹那间思绪纷乱,任由鲜血从脸颊流到皙白的脖颈。
常东痛恨自己刚刚的软弱,可转眼又想,刚刚真的杀了他到利索,那谁来灭了青楼?
目前谁都打不过,杀不了,索性。。。被逼末路的少女拿定主意。
常东:“好,你要的是财,我成全你。
但从现在起,你不能再打我,也不能骂,哪怕一个脏字,我就让你人财两失。
死的方式有很多,就算你夺走了刀子,也拦不住我赴死,是不是?”
常恨水: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先把刀子放下,别伤了脸。。。
常东:“这么说,我们可以暂时和平相处?你发誓!”
“可以,可以!我发誓,我发誓,如果我再打你,再骂你,让我暴死街头!这,行了吧?快把刀子放下。”
常恨水忙不迭的点头,目光盯在常东脸上,生怕刀子再下去一分,这张脸花的太厉害,今晚就卖不上高价。
常东听了常恨水的发誓,仿佛像是松了一口气,拿刀子的手从脸上拿开,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常东:“我刚刚太害怕,也没力气了,你来扶我回屋处理伤口,重新换衣。”
常恨水被常东划脸流出的血,震了一下,怕脸划花卖不出价格的担心,短暂的蒙蔽了他的心智,他的眼中和心里只有钱,此刻看女儿屈服,也有点大喜过望。
他走上前去,准备扶女儿起来,但看到脸颊的鲜血,这么激烈,怎么突然屈服?他的心中有充满了警惕。
常东看到他的眼神变动,知道对方已起了警惕之心,刺中要害是不太可能了。
但,这也足够了,足够常东和他斡旋和重新计划。
常恨水走上前几步去扶瘫软在地的女儿,还没等发力拉她起来,常东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
“保佑你活的长久,能等到我回来!”
“什么?”冷不丁的一句貌似祝福的保佑,让常恨水反应不过来,他本能的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常东:活得久一点,等我回来。
常恨水讷讷,啥意思?
说话分了心神,没等他搭话,也没等他拉起女儿,常东手中的尖刀狠狠捅在这个男人的大腿上。
常恨水心说,糟了,上当,大腿的剧痛,让他本能的放开了扶女儿的手,一摸腿,知道,冷的是刀,热的是血。
常东刚刚瞬间已打定主意,眼前这个男人杀不了,如果能杀,纵然是自己弑父逃走,浪迹天涯,从此夜夜梦魇,彻夜难眠,弑父的伦理像魔咒一样缠绕自己,也在所不惜。
如果自己落入青楼魔爪,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她绝不愿。
可惜两边她都杀不了,杀不了,只能想办法逃,逃得一刻算一刻。
如果能逃得出,自己此生必定活在哀伤、不甘和屈辱里,那是远离爱人安桐的哀伤,是大仇不得报的不甘,是至亲枉死的屈辱。
但是这些负面的情绪,不也正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力量吗?
所以刹那,常东决定:没有了路,那就在末路上逃一条路。
若山水有轮回,自己有实力回转的那一天,必斩尽仇敌,所以,她才认真的看着常恨水的眼睛,说出了保佑他活的久一点的话,活的久一点,等她回来报仇。
常恨水捂着大腿,血从他的手掌下渗出,他此刻如同没有理智的野兽,想要掐住常东的脖子。
常东从谈判到虚与委蛇的瘫软,再到刺出这一刀,早就有了准备,她快速爬起,转身迅速跑出大门,消失在夜色里。
常恨水忙追,只是大腿挨的那一刀,实在是不轻快,他在后面追的速度越来越慢。
一路逃纵,天高地宽夜黑路远,事情来得突然,常东并没有提前做长远打算,只是事到临头转圜了一点小心思,往哪逃呢?
在水上常年撑船划桨,让她的体魄倒也没那么柔弱,只是此时夜已深,有来小镇大多数地方都没有灯光。
爷爷、母亲、小妹都逝去,她早已没什么亲人,危难之时,她本能的想到了安桐。
自幼在小镇长大,每条街她都熟悉,漆黑的环境里,她穿街越巷,不知不觉向梧桐坊跑去。
因为安桐在那里。就算是浪迹天涯,哪怕没有机会告别,也至少再看他一眼。
原本花季的少女,被逼的没有退路,变成杀心满满又无奈奔跑在末路上的狂花,在初春微冷的深夜孤独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