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登徒子!”。
把脸从手掌下转开,凌远气得差点一脚踹过去,你个大男人我登徒你妹……,“呃,方大人”。
“先生”,方三娘收回手低着头退后一步。
凌远讪讪地收回双手,谁想到她会这时候拍门啊,她拍了你脑袋你伸手打开就是了,干吗推啊?真是,真是……,想解释两句怕是‘本能反应’她也听不明白倒是显得自己虚伪了,咳了一声负起手,“方大人有事么?”。
“那边不知闹腾什么,阿姐担心你便过来了,谁知你,你……”。
姐姐遭了咸猪手你竟然还这般大呼小叫,作出这般周星驰被林青霞非礼了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么?真不知道这小子脑袋是怎么长的。不过看到他们姐弟,凌远也放下心来,“方大人,族人都还好么?”。
“一切安好,谢先生关爱”,方三娘低着头蹲身一福,“不知先生这里可有什么需要”。
“他现在啥都不缺,就差一位凌夫人了”,见凌远横过眼来,墨岩忙堆起笑脸,“先生闭门苦读当真好生令人钦佩,这里先预祝先生桂榜高中,来年金榜题名”。
“承你吉言”,凌远点点头,“你不说倒是忘了,那日几位大人招我前去问话时倒是提及今年童试之事,朝廷鼓励少数族裔参加科举,我已央请陆大人代你报名参加今年的童试,并允你在县学开课后前去旁听。墨岩,族中只有你最有希望,你当知肩上责任之重,我族第一个秀才,第一个举人,乃至第一个进士都要着落在你的肩上,你要好好用功莫让族人失望”。
“我,我……”,见凌远面色郑重不似说笑,墨岩脸刷地白了,“先,先生,你,你知道我的啊?我,我哪里会那些之乎者也的啊?都是阿姐在学的啊,您,您还夸过她,说她要是代我参考必能高中呢。我,我怎么行啊,我,我去看看那边闹腾些什么”。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读书人自是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但也必须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更要守得住读书人的初心,不要一有风吹草动便心猿意马神不守舍,这样如何才能不负族人所望?回去好好温书吧,一日不中不许出来”,想看我笑话?你还真是嫩了点。
“是,先生,三娘定会严加看管教定不叫先生失望”,方三娘双目蕴光,默念着凌远的话恭敬地应了。
墨岩张着嘴想反抗一下却又真的没那个胆子,打肯定是打不过阿姐的,说更说不过远哥儿,如今他是蛙神娘娘的神使,别说顶撞了,便是敢稍有不敬,族人一人一口唾沫也把自己给淹死了,一念及此顿觉了无生趣,“是,先生”。
“万事开头难,但总要有个开始”,见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凌远也颇觉好笑,“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但想要走出去,站住脚,单凭一身蛮力是万万不行的。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文武兼蓄方可行远。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愿你我共勉”。
虽是半懂不懂,叶儿却是听得双目放光满面红晕。方三娘姐弟心中更是一紧,凌远为僰族神使之事于外人面前万万不能宣之于口,是以神使虽是说得隐讳,他们又如何不明白其中深意,深施一礼,“谢先生指点”。
“老,老爷”,这时蔡根已探得了消息飞快地跑回来,凌远示意他不要着急慢慢说,“老爷,官兵在城口盘查了一位外乡人,那人说自己是朝廷命官,叫海,海什么,那边全都疯了,好几个都哭昏过去了”。
“海瑞!”,凌远还没反应过来,却见方三娘眼睛猛地一亮,匆匆施了一礼转身便走,墨岩招呼也不打一声也连忙跟了过去。
见姐弟俩被狼赶着似的冲进大门,接着便是一阵鸡飞狗跳声传过来,凌远张张嘴,海瑞?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得身后一声惊叫,脖领子一紧猛地被一只大手抓着拖进门去,“老爷,快!”。
再被推出门来的时候已换了身崭新的袍子,低头看了眼两个善财童子般扑了一脸白粉的小家伙,拍拍额头,好在他们还当自己是老爷,否则也难逃魔爪。目光转向斜对面不远处的那扇大门,喉结动了动,这是要闹咋样啊?
老爷莫不是高兴得傻了?叶儿抹了脸上的眼泪,扯扯凌远的袖子,“老爷,老爷,远哥儿!”。
“嗯,啊?”,晃晃头,目光有了焦距,世界也恢复了色彩,掏掏耳朵偏过头,“你说什么!”。
好吧,现在你们是老爷。见一个个伸着脖子只顾着抹眼泪没有人理会他,瞟了眼身前桌案上的碟子碗儿,轻叹一声,偷偷在两个小招财猫嘴里塞了块巧克力。去县衙又不经过咱们这条街,也不知道你们折腾个什么劲儿。想提醒一句,可见了他们一尊尊望夫石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且饿着吧。
“海青天!”。
“海大人!”。
“唔唔……”。
……
海大人这是迷路了还是怎地,怎么真转到这里来了?前世里他没追过什么星,也没那份闲情,只是大学的时候陪女朋友去香港看过一场刘德华的演唱会,自那次之后便再没有去过了,本以为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超然,可在一群狂热拥趸眼里,自己这个唯一认真听歌的正常人却成心怀不轨的神经病,事后想起每每都还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现在,那种感觉跨越了几百年追了过来……
摩肩接踵,万人空巷,拖儿带女,箪食壶浆,欢呼声、哭号声、尖叫声随着人潮滚滚而来,目为之瞠,耳为之塞,心头更有千万头羊驼奔腾而过。印尼海啸夺走了数万条生命,卡特里娜飓风带走了新奥尔良一千多人,不知道这海刚峰过后会不会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凌远张着嘴目光呆滞,他怎也没有想到戎县这个灰扑扑的川中小城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人,竟会上演这样疯狂的一幕,刘德华?便是四大天王攒一块儿也不顶个啊,什么师奶杀手国民女婿,在咱们海大人面前都要沦为路人甲了。且看那位老爷爷,躺在床板上还双手高捧着竹篮,再看那位老奶奶,拄着拐杖跑得那般飞快,再看那个明媚的少妇,披着嫁衣扔了吃奶的孩子……,好吧,好吧,这就是咱们的大明朝,这就是咱们的老祖宗,我站在城头观风景,眼见得一群神经病……,呵呵,还什么死忠粉、脑残粉、人造粉、职业粉、理智粉、人精粉,和咱们老祖宗一比……,嗯嗯,记得运动医学中有配速衰减主要取决于遗传一说,没想到心理病理也存在着某种遗传衰减,而且衰减幅度超乎想象,这倒是一个重大发现,人类进化史都可能因此改写……
凌远不想表现得太过格格不入,可也实在达不到那种境界与他们产生什么共鸣,百无聊赖之下只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想以一个心理医生的视角去分析解释这种古代群体症状,可分析了一会儿便只得放弃了,一来这方面的知识确实有限;二来在这样的情形下怕是柳下惠也难保持几分镇静;三来这种偶像崇拜与后世的追星还是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的,不是那种单向的、高度理想化、浪漫化、绝对化的幻想,本质上说,这是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和向往,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基于这样的心态,眼中所见便渐渐失去了光彩,耳中所闻也渗透出丝丝悲凉来,那个一步步走近的瘦高老者剥去了光环露出清癯的面目,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微微有些刺痛。
不过是轻轻抬手便仿佛一只巨手从空中按下来,瞬间再没有了其他声音,“请问,可是凌远凌先生?”。
“不敢,晚生凌远见过大人”。
“苔花如米小,也如牡丹开。后生可畏啊”,海瑞一副果然是你的了然模样,伸手虚抚,“本官此来是奉旨提学四川知府叙州,以后恐多有劳烦,还望勿要推辞”。
轰!象是一颗陨石,拖着火闪着光一头扎进了鱼塘,欢呼声、哭号声、尖叫声铺天盖地掩过来,眼见着又哭倒了一片。
“大人谬赞,晚生惭愧”,虽是有些意外惊诧,凌远却也生出了些免疫力,没显出多少惊喜惶恐来。凌远意外的是海瑞一路行来直到这个时候才把这事确定地说出来,更意外的是他来叙州任知府一事,历史上海瑞没有在四川任过职,而且这时候他应该在琼山老家种地才是,直到十几年后的万历十三年才得复出,没想到自己的小翅膀竟然也搅起些乱流,把他给吹到这里来了。既然是来知府叙州,别人可以不知道自己,他海大人若是不知道反而不正常了。
“虽是粗陋却是我托劳母亲亲手所制,还望不要嫌弃”,海瑞弯腰摸摸九儿边儿的小脑袋,从怀里取出一方黑布,仔细地打开,里面是两个绣了‘长命百岁’字样的香囊。
“长者赐不敢辞”,凌远愣了一下,连忙恭敬地双手接过,挂在了九儿边儿颈上,领着弟弟妹妹上前伏身拜谢,“谢谢海爷爷,谢谢祖奶奶”。
海瑞微笑点头代母亲受了礼,伸手扶起凌远,“听闻陈大人正在戎县,本官这便去交接,凌先生可否与本官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