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陈大人,您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说出这般官场最是忌讳的话来,李涤也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海瑞知府叙州,叙州乃至四川百姓当真是喜大普奔,可于叙州官场却又是另一番模样了,一片哀大如各——哀鸿遍野、大祸临头、如丧考妣、各奔东西。接到消息的当日典史祝旦便递了辞呈,张捕头更是二话不说卷起铺盖便走人了,十个衙役跑了七个,三个师爷更是一个都没留下,便是自家那个远房侄儿也找了个由头回老家种地去了。千里作官只为财,大明官吏俸禄本就低得可怜,若是再没了油水,别说什么风光体面,能养活一家老小都是困难,那咱们劳心劳力地又图个什么?
“稍安勿躁,且等圣旨下来再说不迟”,海瑞过来接任,他陈大壮自是要升上一升离开叙州甚至离开四川,自不用受那份闲气担那份闲心,可毕竟李涤这些同僚与他交好多年,总不能真的不问了,这更是官场大忌。再者说,若真是把个空荡荡的衙门交接出去,自己这面上也不好看,戎县这里还算是好的,多少还有一个招安都蛮的功劳指望着,那扫把星扫过来多少也能挡着些,隔壁的珙县衙门据传已经关门多日了。
“报!”,一名着了便装的锦衣校尉跑进来,“海大人已转入西市街”。
“西市街?他去那里作什么?”,按说上官莅临,他们理当前去迎接才是,可那位可是海瑞海刚峰啊,谁敢去接啊,不但不能落个好儿,说不得就会被参上一本吃了挂落。
“不,不会是去查我家宅子了吧”,祝旦吓得腿都软了,他可就住西市街啊,上前抓住李涤袖子,“李大人,您可一定要救我啊”。
“大不了我等辞官便是”,李涤咬咬牙,他海刚峰若是一心要查,谁家查不出一点问题,便是自家屁股又哪里干净了。
“混帐!”,陈大壮一拍案几,“人还没到便失了方寸乱了阵脚,这点心性如何为民父母!你等都是我大明的功臣,他海刚峰若是真敢把出酷吏手段,本官便是拼了这头上乌纱也要好好参他一参!”。
酷吏这话都用上了,可见陈大人心里也是有怨气的,李涤闻言都稍稍安下心来。
“报!”,又一个便装锦衣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海大人与凌先生说了话,还送了凌先生弟弟妹妹礼物,此时正在吃方大人送上的红薯”。
“凌远?”,众人都噌地站了起来,“说了什么?什么礼物?”,海刚峰竟然会送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便装锦衣倒还镇定,“隔得远了,卑职没听见说些什么,只见着那礼物是两个香囊”。
“看来这海刚峰也知晓此番功劳之大,既然如此当不会太过分了,诸位且安心候着吧”,香囊?陈大壮沉吟了片刻点点头,“凌远与海大人同行而来?”。
“说仔细些”,万成见陈大人对此甚为上心便伸手点了那便装锦衣。
“是。回大人,凌先生当是应邀与海大人同行”,这便装锦衣当时看得很是仔细,是以回答的也极是干脆,“凌先生领着弟弟妹妹谢了海大人便退后了,是海大人拉了凌先生把臂同行”。
“可他拉上凌远作什么?”,李涤等人都疑惑地看向陈大壮。
“他这是做给我们看的,可惜啊,他找错了人”,陈大壮没理会诸人焦急的目光,轻哼了一声端起茶盏,见李涤几人还有些疑惑,左右都不是外人便直白说了,“此番成功招安都蛮,乃是四川布政司与南京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联手立下的功劳,他海刚峰自以为抓住了关键想以此敲打我等”,陈大壮放下茶盏嗤地一笑,“可惜啊,他却不知他手里握着的是怎样的人。这些时日接触,你们也当知道凌远贤侄是怎样的人了,蔡家不过偶尔帮衬了些,他便待他们如亲生父母同胞兄妹,可没有做半点假。他于都蛮立下这等大功,第一个想到的是谁?是你们。你们暗中接济他们兄妹,于你们而言不过是念同僚之义举手之劳而已,可他心里记着的却是活命之恩。你们也许没有看仔细,本官却是瞧得明白,他对你们可要比对本官还要恭谨几分”。
“大人”。
陈大壮摆摆手,眼底里竟生出些遗憾,“本官为官多年,这双眼睛可不会看错人。那海刚峰于他眼里也不过一个叙州知府而已,而你们却是他的父母。本官且把话放在这里,那海刚峰如何施为都不要紧,可若是一旦牵涉到你们,嘿嘿!他那口好牙怕是要啃到硬骨头了”。
“哼!我倒是想抓那小子过来狠狠揍他一顿”,这些人里唯一对凌远心怀不满的怕就只有这位刚到任的四川总兵刘显刘惟明了,屁颠颠地从广西跑来四川,就指望着好好打一场再进一步,没想到这个酸秀才上下嘴皮一动就把都蛮给招安了,浑身力气没处使当真让人气闷。
“我说刘大人啊,他一句‘屡败屡战’便够您受用一辈子的了,不说句感谢话儿也就罢了,怎地倒怨恨起他来?这里可都不是外人,若是传到他人耳里于大人您可就有诸多不便了”,姗姗来迟的徐国彦这时正抬脚跨进门来。
刘显心中一凛,他贵为一省总兵,便是在锦衣卫面前也用不着低声下气,可徐国彦却不是别人。自己这次能以南京振武营都督佥事充任四川总兵官,自是全凭曾省吾曾大人举荐,可之前几番沉浮若无徐家暗中周旋自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出头之日,徐国彦此时说出这番话来自是另有深意,“哈哈,误会误会啊”。
“自然是误会”,徐国彦环视了一圈,“某在这里经月不回,诸位大人当是以为我锦衣卫是要多抢些功劳了。左右圣旨这几日也该到了,这里我便实话说了,免得真的生出什么误会来。为根除西南夷患,也是为迫得都蛮彻底归心,在九丝城时凌远便已私下向本官提议,某也如实上奏陛下,如无意外,这六千都蛮悍卒将会随总兵大人一同征战。某先把话放在这里,都蛮归降是为其他夷人作了样板,朝廷要的是四夷归心而不是什么秋后算账过河抽桥兔死狗烹,军国大事不是儿戏,若是谁理会得差了把他们逼得反了,我锦衣卫第一个不放过他!”。
“莫说是徐大人,便是我等也决不会袖手”,升官发财全指望着这个了,若是逼得都蛮反了,别说这样的机会再不会有了,大家能保住性命都要感谢满天神佛了。谁若敢坏了他们好事,那可真要结下大仇了。
不想一句玩笑竟是犯了众怒,若非徐国彦一番提醒,自己当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倒真是想把那小子抓过来揍一顿啊,奈何刘綎那小子不知怎么地就和他对上眼了,凌远这凌远那地成天挂在嘴上还准备和他拜把子去”,刘显摊开手苦笑了一下,“那小子你们自是比本官熟悉,唇红齿白的还天生一双桃花眼,他俩若是拜了把子,你们说我那宝贝闺女还能留得住么?你们说我能不生气么?”。
一席话一副陏闷的样子说得大家哈哈大笑,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别说大人了,便是我家要是有个闺女也不敢让他上门啊,一准被拐跑了啊。唉!我那婆娘咋就没给咱家生个闺女呢”。
万成的一番话又引来一阵大笑,有些阴郁的气氛也被冲散了不少。
“报,海大人到!”,又一个便装锦衣跑进门来。
陈大壮站起身,“那咱们就会一会这海刚峰!”。
“是,大人”,众人同声答应,一时间倒是生出了些同仇敌忾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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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远有些搞不明白这海大人来与陈大人交接为什么要拉上自己,都送到衙门口了还不让自己离开,自己不过是一介秀才,见了县太爷倒是不用下跪,可堂中这一群大员,自己这膝盖得罪了你不成?正要上前拜见,却见那海瑞脱了棉袍呼地扔了过来。
“凌公子!”。
“凌先生!”。
“凌远小友,本官咎由自取有什么可伤心的,陛下亲自下旨可见朝廷对叙州政务是何等的重视,本官却不体圣意迟了十五日之多,领十五仗实是太轻了”,海瑞伏在长凳上转过头来,“慈不掌兵,义不经商,仁不当政,善不为官。下得了狠心才能行得大善,今日本官就为你上这为官第一课”。
伤心?伤心你……,你这袍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鼻子都要给砸塌了,凌远抹了把眼泪,“谢大人厚爱”,心下却说你这媚眼算是抛给瞎子了,这次朝廷若不能赏个什么锦衣百户啥的,指望我科举为官您老怕是要有得等了。
啪!
刚提起杀威棒,一只草鞋便飞过去正中那锦衣校尉面门,在脸上留下个灰扑扑的鞋印子,瞬间无数的鞋子、饼子、鸡蛋冰雹一般砸过去……。整个大明怕是都没几个敢这样当众打海瑞屁股敢这样拉仇恨的,那三个衙役更是早跑的没影儿了,锦衣卫是陛下亲军却推脱不得。
海瑞按按手,瞬时风住雨歇,“笞一人安一人,他就当笞!”。
啪!
啪!
啪!
“杖一人安十人,他就当杖!”。
啪!
啪!
啪!
“徒一人安百民,他就当徒!”。
啪!
啪!
啪!
“流一人靖百里,他就当流!”。
啪!
啪!
啪!
“死一人福万民,他就当死!”。
啪!
啪!
啪!
轰然的叫好声中,一个声音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如果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