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说穷不改门富不迁坟,迁坟,在这个时代是一件是非常严肃的事,凌远此次回来是将父母尸骨迁入祖坟,是孝道是纲常,自是少了许多流言也省去了许多繁琐。又有从叙州特意赶回来的陆灏和蔡叔、大伯他们操持,实际上需要凌远这个孝子出面的事并不多,和二叔在父母坟前草庐披麻戴孝粗茶冷饭守了三日,第四日吉日,知县吴中道系了白绫亲自过来祭拜,并请来县城里德高望众的长者主持启坟仪式。
在义庄停棺三日,凌远得以抽出时间拜谢各位街坊邻居多年照顾,这一去山高路远怕是便少有机会回来了。
“就要走了么”,蔡婶儿不舍地摸摸这儿瞧瞧那儿,能住上这样的大宅院是他们做梦都没敢想过的事,这都是托了远哥儿的福,可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却又要离开了,京城就那么好么,“前几天你王婶儿又来提亲了,我还想着等你回来看看要不要应下,现在怕是不成了”。
“王婶儿?”,王家和蔡叔儿一家是小凌远兄妹的左右邻居,对他们兄妹也是照顾最多,当初搬回老宅时,陆伯父是准备将他们两家都请来照顾凌远兄妹的,也是一种报恩。可王婶儿儿却是死活不愿意,后来才知道,她是被凌远诈尸还魂的事给吓坏了,大病了一场,到现在见着凌远也直哆嗦。可他们家只有三个半大小子,没女儿啊,“叶儿还小,是不是太早了点”。
“还小?都十六了,我象她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上根儿了”,蔡婶儿叹口气,“总不成把叶儿一个人丢在这里啊”。
蔡叔和婶儿说起叶儿的亲事时,话语和表情都很自然,自己与三娘定亲那日,叶儿还蹦蹦跳跳地跟在自己后面讨喜钱,也没看出有什么异样,看来陆平那家伙是真的想岔了。心下莫名地一松,“是大成么?我瞧着挺好的,叶儿那里怎么说?”。
“我瞧着也挺好,她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这么大的宅子竟然捐了县学,蔡叔心里虽然很是不舍,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他能插上嘴的事儿,何况空在这里时间长了也就荒废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时代就是至理就是纲常,凌远自然也没想过去改变什么,只是身边的人他希望他们能有自己的幸福,“蔡叔,婶儿,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侄儿觉得还是得听听叶儿的意思,若是她心里有疙瘩,您二老心时也放不下不是?”。
“叶儿那里我倒是说了,她也点了头,大成你也熟络,挺实诚的孩子,以后肯定不会让叶儿受委屈”,见凌远目光看过来,蔡婶儿放下抹布,“只是这一走……”。
“那我去和王叔王婶儿说,要么跟我走,要么这亲事就莫要再提了”,既然叶儿没意见,可不能因为自己棒打了鸳鸯。
“远哥儿,我、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这是我的意思,叶儿是我妹妹,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可不成”。
九月十八日,凌理凌远叔侄扶灵起程。扶灵的规矩很多,不可骑马坐车,只能步行,遇城不入,只能住义庄。凌远自是不能让岳母和蔡叔蔡婶王叔王婶儿他们与自己一道风餐露宿,便要墨岩领着他们先行,路过叙州时正好把刘妤带上,朱虎名义上是陪同凌远回乡迁坟,实则上来叙州还另有要务,那丫头跟着可别惹出什么事来。原本凌远也想要大伯凌伯寒他们随着岳母他们一起走的,可他们如何也不答应,凌远能感觉到他们心中的愧疚,看到凌远初来大明时只住了一晚的那间破烂小院后,他们便再没有在凌远面前抬起头。许是这样做也能让他们稍稍安心一些吧,也便由着他们了,而看着大舅王至乾红肿的眼睛,想要他们先行也是不可能的。
一段时日相处下来,二叔凌理已不似先前那般拘谨了,言语随意了许多,偶尔还能和大舅说笑几句。但对大房那边的人却是看也没看过一眼,凌远能感觉到二叔心中对那些人的冷漠,家中出事时他与小姑都已经记事了,有些事情不是说能忘就能忘掉的,也不是时间就能抹去的,更不是一句误会就能说得过去的,少年时留下的心理阴影,有的会伴随人一生,对此凌远也不好说什么。好在二叔在自己面前越来越自然越来越象个长辈了,有几次说得高兴了竟要伸手过来摸摸他的头,不过那手最终还是没有伸过来。凌远也没有刻意做些什么,一切都需要时间去慢慢治愈,慢慢磨合。
看着凌远憔悴的面容,二叔一路上总是唠叨要他莫要这般辛苦,凌远倒真是没觉得有多少辛苦,小凌远的父母这一辈子活得不易,小凌远不在了,自己得为他尽孝,得代他照顾好弟弟妹妹。前世的父母在自己离开时已经六十多岁了,自己是独子,虽然堂兄弟表兄弟很多,虽然这样想很不吉利,可他还是止不住那样想,若是不再看自己一眼,他们定是舍不得离开吧,这样想着,眼中便蒙上了一层雾气。
——起点首发——
“……方三娘手中丈八长矛一摆,呔!大明天子亲军方三娘奉陛下圣喻:朕就站在这里,一手握着稻谷,一手握着守护之稻谷的剑——你们要选哪一个!仿似凭空响起一道惊雷,顿时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安国亨吓得心胆俱裂,身子一晃一头栽下马来,我降!我降!”。
“好!”,茶馆里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嫂子可漂亮了”,边儿不满地嘟起小嘴,“这么漂亮”。
张静修看着边儿张开的小胳膊,瞥了眼身边用力拍着手大声叫好的阿花,弯起眉毛,学着边儿的样子夸张地张开胳膊,“嗯,我知道,那么漂亮”。
比那个还要漂亮,见秋儿姐姐也不信,边儿气鼓鼓地跳下椅子。
张敬修回过头,“莫要跑远了”。
这家叫‘茗香阁’的茶楼是上下两层结构,一楼比较开阔,放了十多张八仙桌,二楼是一个十多根柱子支着的回廊,沿着回廊摆放着几张桌子,桌子间也没有用屏风隔开,客人们透过天井便可看到一楼的情形,上下一览无遗倒是不用担心孩子会跑丢了。
“得此良将,真乃我大明之幸也”,朱宣址转过头,“凌先生只身入九丝城招安僰人,又能于千里之外运筹帷幄,智勇双全实乃我川中翘楚,今科解元当是非他莫属了”。
“王爷说笑了,他啊,顶多也就是中下之资,这次又被海大人放了席棚”,张敬修摇摇头,“若能上乙榜都算侥幸了”。
“倒是怨不得海大人”,见他言语之中对海大人颇有些埋怨,朱宣址不想在之事上多说,免得生出什么误会,“张公子多虑了”。
“但愿吧”,张敬修轻轻叹口气显是对凌远能否中举没有半分把握。这番样子自是作出来给别人看的,若是让别人知道他已拿到了师弟的乡试答卷,那可就真的没指望了。何况他也不想与四川这些番王生出什么瓜葛,这位江安王朱宣址之前请了两次他都借故推脱了,不想今天带妹妹和两孩子出来闲逛,正好被人撞见,倒是推脱不得了。转头看向身边的瘦高青年,“叔时兄怎地没参加今科乡试?”。
“不是不想,实是不敢啊”,瘦高青年摇头一叹,“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不出来走一走倒是成了井底之蛙了。那日听得罗大人说起,叔时才知天下竟有凌先生这等英才,当真好生令人神往”。
“凌大哥确是个好人”,张静秋身边那一个进来后一直没有开口的少女,抬起头淡淡地说了一句。
“哦?”,几人都诧异地看过去,“王小姐见过凌先生”。
那少女点点头,“那日凌大哥在竞芳斋遭人刁难,小妹当时也在那里”。
众人现在也都知道了,若不是那日凌远误入凌家的竞芳斋便不会牵扯出凌家的案子来,一时间都有些不好接话。
“不损一兵一卒迫得安氏献出贵州,不知朝廷下一步当会如何”,那瘦高青年见众人都有些沉默便岔开话题,“君平兄,不知凌先生是如何想的?”。
“不瞒诸位,罗大人那日把师弟夸得那般本事,我当时便想,罗大人几时也变得说书先生一般了”,张敬修放下茶盏,“师弟临行前,我便随口问了。师弟问我,师兄您能保密么?我说能。师弟点点头说,我也能”。
“然后呢?”,见张敬修说了一半便身子一仰,端起茶盏自顾自地喝起茶来,朱宣址敲敲桌子,“你快说啊”。
“然后他就走了啊”。
“走了?”,这叫什么事儿嘛。
那少女转了转眼睛,忽地扑哧一笑,“凌大哥当真有趣”。
朱宣址和那瘦高青年这时也反应过来,也不由哈哈一笑。
“九儿”,张静秋笑嘻嘻地靠过去,“师兄教的你那首诗你还记得么”。
正学着秋儿姐姐目不斜视叠着小手儿扮淑女的九儿,闻声用力点点小脑袋,“娄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瘦高青年怔忡良久,摇头一叹,“看来要见方大人一面还要等些时日了”。
“补丁哥哥”,趴在窗边的边儿忽地惊喜地转过头来,“姐姐,是补丁哥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