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老李头起的很早,人老了,也睡不着,而且今天还有事,挺重要的。
院里枯死的老树下埋了一坛酒,他用锄头抛开了最上层冻住的泥土,直到锄头碰到一块铁板,他才慢慢地放下锄头,蹲在地上,用苍老的手掀开遮挡的铁板,从坑里抱出来一个坛子。
酒坛有些年头了。
看着这个坛子,老李头的眼睛更加浑浊了。
“是什么时候埋下的?”
二十年?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记不清了,也不想记着。”
老李头抱着酒坛回屋,用水洗净坛身,再用衣服擦干净,一遍又一遍。
北粮仓有两个什守卫,又靠近北军营,一般人根本不能靠近,检查也很严格,是不许带火油之类的易燃物的,一旦出事也有军队能很快赶到,所以很安全。
老李头拎着一坛酒到北粮仓。
“老李,你带酒啊。”看守粮仓的什长说道。“那你自己喝,可别在我们面前喝。”
“这可是好酒啊。”老李头感叹道,“我藏了几十年了。”
“可别,守粮仓呢。”什长拒绝道。
守粮仓的士兵聚过来,两个什交替着值守的班,现在这些士兵算是在休息。
十来个人坐在长板凳上,围着两个方桌,一大壶热茶。
李老头坐在他们身边,把自己的酒坛放在桌上。
平常他们喜欢听独臂的老李头讲一些过去的事。
“老李头,城墙上的战事怎么样?”
“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打仗啊?”
几个新兵守了几天粮仓,有些不耐烦,他们向老李头问道。
“战场哪是善地,”老李头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右袖。
“今天怎么带了酒,”什长抱着手臂,靠着仓门说道。
“我要走了,总要有坛好酒壮行。”李老头笑道。
(因为招收新兵的缘故,所以让一名老兵带一什的新兵,这里守粮仓。)
“老李头,你别说笑,你多大年纪了,还上什么战场。”什长被他的话惊了一下。
“老李头,你要上战场?”新兵激动地说道。
这里最想上战场的还是这些新兵,他们可不是为了守粮仓的当的兵。
这时候另一什的士兵过来,原本脸上都有些倦意。
但听到刚才的对话,都有些兴奋,他们都是新兵,很想去打仗。
“为我壮行,我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老头你别这样,我们都挺不习惯的,”什长说道,“战场的事交给我们年轻人就好了。”
“对啊,”新兵说道。
“闭嘴,没你们的事。”什长厉声道。
“战事告急,损伤很大,很多老兵也都归队了,现在连百姓都要上城墙了,”老李头说着,情绪有些激动,“我虽然老了,但我还能为国献出一点力量。”
一阵的沉默之后,二十位士兵都看着这位并不高大,有些佝偻,甚至还缺了一条手臂的老兵。他是那样的高大,显得这些青壮汉子小了。
“有老李头的酒壮行,咱们去请命守城吧。”刚守完夜的那个什长对另一个什长说道。
“是啊!!!”新兵们说道。
什长本来听另一位同僚的话还在犹豫,但听到十八名新兵的话就变了脸色,“你们要擅离职守吗?”
“天天就守个粮仓,我当的是个什么兵。”有人站出来顶撞他。
“粮仓有多重要你们不知道吗?”老李头对他们吼道。
他喘了喘气,然后说,“今天来是要嘱咐你们好好守好粮仓,万一粮仓出了事,城里百姓先不说,咱们北军营的粮食就没了,到时候还要从其他营调度,而且北军营中的粮食是最多的。这时候北粮仓出了问题,有损士气啊。”
众人面面相觑。
守夜的什长走过来把酒坛上的封布去了,然后用汤碗倒酒。
“好酒,”他饮了一碗酒,“给老李头送行。”
新兵们也拿起酒碗饮了酒,只剩下那个什长没有喝。
“这碗酒我留下了,总要有人保持清醒,我等会再喝。”什长说道,他有些羞愧。
众人也笑他,但也没有别的意思,他这个人刻板惯了。
“好,我们回去睡会,要是有事就叫我们。”守夜的什长累了,在粮仓外不远搭建了营帐,这样也方便。
现在这一什也要去巡逻了,什长笑着说道。“就不送您了,活着回来。”
老李头有些悲伤的看着他,真的很悲伤。
什长看着老李头神色变换,不明所以。
只见到新兵们一个个倒下,盔甲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每一声都让他震撼莫名。
“你还是太聪明,”老李头不太想看他,是因为愧疚。
那个最不想得到的真相好像已经展现在自己面前。
什长来不及管这些,他下意识地去敲鼓示警,但是李老头比他还快,一脚把他踹到在地上。
他的心脏狂跳,对方可不止是个老头,还是十年前的百将,只是因为伤重才退伍做了一个管粮仓的军官。
老李头的身体状况虽然很差,但也还是湖境界的修行者。
他虽然年轻,但最大的可能是他打不过,也不想打。
“怎么回事?”他坐在地上说道,他的眼泪似乎要流出来,他说话的时候都在颤抖。
“他们都很相信您,我也很相信您,你为洛城征战几十载,十年前您也参加了那场血战,然后在粮仓守了十年,为什么现在反而做这种事?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你该喝酒的,”老李头只是惋惜。“何必清醒着。”
“呸!”什长吐了一口鲜血,不太多,只是郁结着有些难受,什长拔出自己的佩刀,刀口指着老李头。
老李头拔出自己的刀,那把破旧的老刀,平时也没见他用,更多的时候是扔在他家里。今天,刀出鞘,指着自己的后辈。
两人相斗,一人死。
什长死了,死之前老李头告诉他这酒里只是迷药,什长不看他。
“曾今我也以为我就这样活下去了,这坛酒就也没有再被挖出来的那一天。今天,算是个机会吧,我也等了几十年了,藏了几十年了。”
老李头哭着笑,踉踉跄跄地打开粮仓的仓门。
他的左手指贴着悬挂着的肉干,他背有些弯,只能尽力的抬高手,元气从手掌里宣泄出来,化作火焰,火苗舔舐着肉干,燃出焦香的气味。
他抓住几块刚开始烧起来的肉干,像柴火一样扔进谷仓里。
做完这些,他走到仓库门口,那里他放了一壶酒,等了许多年。
他的气海干涸碎裂了,如果有时间的话说不定能恢复,但他没有时间。
他身后的肉干和谷仓在沐浴在火焰里,没有新生,渐渐烧成焦炭,碎成黑灰。
他的左手也烧焦了。
天凉雪寒,陈年老酒不温。
他用左手臂抱起酒坛,豪饮了一口,酒很烈,很凉,像饮了一口刀子。
北粮仓燃起了熊熊大火,整个洛城都看得见,也都慌了。
张北身上还都是血,慌张的来到北粮仓旁边,看北粮仓在烧,他有些累了。
他看了一眼洛城,他还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