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得财与水无言一道到了商湾附近,先找了住处,虽是陋室,房主却起了个雅韵的名字,叫迎春馆。
迎春馆离商湾不远,骑马一柱香的时间即可到达,租金不贵,四周环境也还过得去。李得财与水无言几乎已形同陌路,两人连日来极少说话,面冷归面冷,水无言要求李得财必须与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李得财也未推辞。水无言让李得财一起去商湾,请求宋现哲赐他一个职务,李得财却坚决拒绝,他不想再跟商族扯上关系。水无言前往商湾以后,他想在附近谋一份差事,这些天的花销都是水无言付账,他实在面上无光,又不好拒绝,怕水无言难堪,主要还是他从玖天县解职,不愿领工钱,手里一个铜钱也无。
他在街上游荡着,看见街边一个木制品摊子,其中几个木制品看起来异常显眼,一个是木质雄鸡,正朝天打鸣,上了色,显得栩栩如生;还有一套木质茶杯,内壁光滑亮泽,外壁五层纹路凹凸相间,亦打磨得光滑细腻;再有一个木砚,砚台呈红木原色,砚体通体黑色,令人叫绝的是,砚呈黑色,乃是难得一见的乌木制成,两者契合,浑然一体。三件器物衬得摊子上其他木制品粗制滥造,毫无可比性,李得财见店铺是商族商铺,便想着商族定然造不出如此精雕细琢的物品,这几样东西定然是外购而来,便请教掌柜这几样东西的出处,以及为何摆在显眼处,徒增其他物件轻贱之感。
掌柜自有他的道理,“这几个木工制品乃是出自于大名鼎鼎的桴柃院,也就是工族专做木工品的那个桴柃院。全天下也就他们的木工做得最好,他们不但做这些小物件,也做桌子、椅子、床,木雕,木屋、船舶等大家伙。我之所以摆这么几个好东西在门口,自然是为吸引行人注意,否则公子您也不会驻足观看了。因为这几个小东西出自桴柃院,仅这只雄鸡,售价就要近一两银子;茶具本有一套,因太贵,我只买来六只茶杯,也花去我一两多银子;这只木砚,买来时也花了三两多银子。这些好东西,寻常人自然买不起,正好我有与它一样的物件,只是看来做工用料差些,价钱却仅不到二成,顾客也就大多买下那些便宜物件了。”
李得财茅塞顿开,想不到工族桴柃院竟成了摆设,反倒是粗制滥造的仿造物充斥街面,不由得更是鄙夷商族,同情起工族来。因又问桴柃院所在何处。
掌柜道,“我看公子也不像是生意人,要是同行,我倒不想你偷学我的做法。你若是想去桴柃院买些木工品,我可以带你去他们分院看看。”
李得福喜出望外,原来桴柃院就在附近。他直接了当地告诉掌柜,说他想去桴柃院,并非想买什么,只是想去拜会见识一番。
掌柜道,“桴柃院创派距今已有一千多年,总院在荷州费县,那里木材最为丰富,总院以制作木品为主,厘国各地皆有桴柃院分院,分院主要以售卖为主,亦有专人负责配装、修理等事务,仅商湾就有两家桴柃分院,一家在城东,一家在城西,城东分院距离这里仅二里地,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走到。”
掌柜当即招呼旁边一人帮他看住摊子,二人就来到桴柃院城东分院。院子很大,大院里摆放着各种木品,像掌柜所说,既有大型根雕桌椅、骏马,也有各式小型木屋木塔沙盘,门窗皆可开合,甚至屋内陈设皆一目了然,还有一只大轮船,漂在院中央的湖面上。穿插于院内各处的,有各种房屋,皆为木质,形式、颜色各不相同,门楣上写着“售尉”、“理尉”、“储尉”、“录尉”等字样。掌柜与院主很熟,进院就高喊,“从戎,我给你带了个客人来。”
云从戎是个与掌柜年岁差不多的人,都快到五十岁,他对掌柜的热情并不以热情回应,轻描淡写地说,“潘照树,可谢谢你,这回带了谁来?”
李得财忙说道,“潘掌柜误会了。在下并不是来做买卖,只是听潘掌柜说起桴柃院木工神妙,忍不住想来开开眼界。”
潘照树热情地道,“既然来了,就让从戎好好给你讲讲,不是潘某吹牛,要说木工,谁要是找得出一个比桴柃院做得好的,我把我那个摊子给他,这辈子再不碰木头。你们先忙,我就先回摊子了。”
李得福抱歉地看着云从戎道,“潘掌柜真是有趣,他对桴柃院倒是信心十足。”
云从戎满不在乎地道,“他呀!生意人嘛!靠的不就是那张嘴,隔三差五就要拉一两个人来院里,总想着做成一两桩生意,这样我们院里也会给他一些酬劳不是。自从去年他拉人来买了一樽佛像,给了他一贯钱,他就念念不忘,后来果真又做成一笔生意,又给了他一贯钱,弄得他似乎上了瘾,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成交的了。我看公子年纪轻轻,又不像本地人,怕不是有心来买东西的。”
李得财道,“也难怪他,怕是在他那摊子上守一月,也不见得能赚得到一贯钱。不过既然他如此看中这样的生意,怎么放心把我独自放在这里,要是我真买了东西,他又岂会知道?”
云从戎道,“那他大可放心。桴柃院可不比他商族的小商小铺,生意做成一笔是一笔,桴柃院千余年的名声,可较一笔生意重要的多,谁要是污损桴柃院的名声,那他必将受到相应责罚。”
李得财想起玖天县土地组,那些人为达目的不惜欺骗、殴打、烧伤、逼迫民众,勾结、贿赂、色诱朝廷命官,又想起工族大统领在工社议会所言,工族因不采取非常手段与人竞争,又在新品新工艺投入巨大,加震灾救难,而导致首次收支相抵,其胸襟当时就令他折服,再次在桴柃院听到云从戎这样简单直白的解释,他刹那间觉得,工族不就是他想去的地方?正直、勇敢、诚信、严明,把声誉看得比利益还重,不也跟他自己一模一样吗?他决定加入桴柃院,从这里开始他的做好人之路。
他向云从戎提出想在桴柃院就职的想法。
云从戎打量着李得财,云淡风轻地说,“想入我院,也并非不可。我院乃是分院,首要事务便是达成总院所定目标,要达成目标,务需各尉通力协作,售尉本不缺人手,但要是公子诚心,并非不可通融。只是售尉前三月工钱稍低,若是你多做努力,促成一桩交易,则可立即正式录用,收入总院编制,届时工钱可再翻一倍,若再成交,将有分院及总院额外褒奖,不知公子能否接受?”
李得财连前三月的工钱都未细问,在他看来,只要维持生计即可,便笑着答道,“自然同意。”就这样,他波澜不惊地成了桴柃院的人,明日起,即可开始公务。
李得财回到迎春馆不久,就响起了敲门声,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水无言,除了她,还会有谁知道这个位置这间房子呢?他现在对水无言的感情十分复杂,水无言强留他住在一起,他可以有一百个理由拒绝,可是他却答应了下来,他还爱着水无言,每次看到她,听到她,甚至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心里都是高兴的,他只是从来不表露。以前吵架,都是他不理水无言,每次也都是水无言主动示好,甜甜地叫几声师哥,还故意往他怀里钻,亲吻他,他每次也都绷不住,轻而易举地会被她收服,忍不住迎合她的吻。现在水无言不理他了,他心中落寞得很,很希望她再亲近自己,可她的心好像冻成了冰。夜里听着水无言平稳的呼吸,看着她绝世的容颜和起伏的胸脯,他不心动吗?其实他很想吻她,可是他忍住了。此时,水无言就站在门外,他的心跳动着,可是他故意板起脸去开门。
敲门的人并不是水无言。
李得财怔住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比水无言年少许多,个子却比水无言高出至少两指,面容美观,可能因为年轻,看起来甚至比水无言更好看,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从一刹那的意外中回过神来,既然敲门人不是水无言,他便感到失落,眼神里的光亮也重新黯淡。他问,“请问姑娘找哪位?”
那个姑娘正是温情,故意来捉弄李得财,她说,“我叫温情,我是水无言的朋友,我让我来转告李得财李公子一句话。”
李得财的心悬起来,莫不是她不想再回来,另外再找了住处?他忐忑地问,“一句什么话?”
温情冷冷地道,“她请李公子今晚搬出去,这间屋子要留给她和她的新朋友住。”
李得财听了,好似耳边响起一个炸雷,连嘴角也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但他很快地定了定神,质问温情道,“新朋友!什么新朋友!她在哪,我要去见她!”
一个男声在角落里说,“温姑娘,你这样玩,是来给水姑娘帮倒忙。”
说话的正是李得福,他从角落里走出来,看见了李得财。
李得福和李得财相见,四目相对,两人都木然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