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军父和司马瑞华穿过几层公务楼，赶去广场时，臧鸢、计红唇、伏清子、谈莫随、米南山、柏小园，以及孟迦凌背着禹松枝、腾先扬背着汪泽，另加七位组委，正朝海滩赶来。子午阵四剑和祁昭录、元屹等十三人紧追在后。

腾先扬背着汪泽一路疾走，无意看见巷子里有一少年躺在血泊里，正是那个被考校的求职少年，无意中不知死于谁的刀下。再看四处凌乱倒下的的尸体横七竖八，他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司马瑞华的兵器是一面盾牌，正好可以抵挡元屹百步穿杨的弓箭，掩护其他人撤退。好不容易退到海滩，登船时，伤者先上船，可一面盾牌保护不了所有人，腾先扬刚爬上船梯，脚上就中了一箭，他一只手抓紧梯子，一只手抓紧汪泽，往上爬去。船上一人伸手接应，又立即被元屹射倒在地。司马瑞华一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亦或是愤怒，亦或是责任驱使，他以盾牌护身，朝元屹冲杀过去，元屹连射两箭都被他挡下，第三箭终于射穿盾牌，洞穿他的小臂，他依然不停不休，举起盾牌砸掉了元屹手里的长弓。四把赤剑立即将他围住，顾军父赶去救时，司马瑞华已被刺死在子午阵中。

船上的弓箭疯狂射出，掩护商湾弟子登船。子午阵再强，也架不住十几把弓，数十支箭，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商族人登船，快速驶离海湾，朝着大海前进。

此时汪泽一半昏迷，一半清醒，他的脑海里一直不能忘记邵凌蒙为了救他而牺牲自己的那一瞬间，这一瞬间对他影响很大，他的眼角流出泪水，他默默地做了一个决定：如果他能活下去，从今往后，他要做一个好人。

水无言瑟缩在轮船的一角，她与所有人一样，还未从惊魂失魄中回过神来，她看着船上满身血污、瑟瑟发抖的人，既庆幸自己活了下来，同时也为将来的命运担忧起来，商族没了，她怎么办？离开舟城，李得财怎么办？

顾军父清点人数，二百八十八人，至当前，船上只剩下三十九人，其中组委十八人。另二十四名组委、二百二十五名组员，共二百四十九人战死。除去刁琼丹，整个商湾的幸存者，悉数逃离。

商族几乎等同于被灭族。

戴枫的损失也不小。他带来的四十四人，如今只剩下二十一人，其中子午阵七剑中两人重伤。对他来说，这就是胜利，不管己方死伤多少，只要他认为敌人获得了应有的惩罚，那就是胜利。当他看到成对饮苦着脸返回商湾时，他更是喜出望外，甚至未问及东海豪庭的详情，也未问及他信任的康语海为何没有返回。

这一战，敌对双方一共战死二百七十二人。这些人都是普通人，没有人愿意死，每个人都有想活下去的理由，每个人都有自己或大或小的梦想、顾虑、和牵挂的人或事，可他们依然死了。有的人只是为了让自己高兴，就让别人为他死；有的人想尽办法想活下去，最后却死了；有的人死于善良，有的人死于怯弱，有的人死于自私，有的人死于自大，有的人死于贪婪，有的人甚至死于晦气......但大部分人死于孱弱，死于强者之手。

这就是江湖。

当伍映川问戴枫如何处置刁琼丹，戴枫道，“我答应过她，让她活。剩下的，任你处置。”戴枫就喜欢这种叫人生就生，叫人死就死的感觉，他倒是有一点好，至少说话算话。

当他们要离开商湾，有人从大门进来，双膝跪地，向戴枫行大礼道，“白云居万世闲拜见公子。”

万世闲就在戴枫等人进入商湾之后不久，已抵达商湾院墙外，他一直在高处观战，静静地观察直等到双方交战结束，他才现身，欲坐收渔翁之利。此时，他尚不知万书已随同宋现哲南下至创州，他还以为戴枫按计划已取得万书的芳心，因此他言语间已不知不觉将戴枫当成了自己的乘龙快婿。

戴枫只是遵照戴行空的吩咐，知道要娶万书为妻，但他并未见过万世闲，因此他打量万世闲两眼，看着自己未来的老丈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居然不怎么好，先是他手下人未按约定在飞鸟林等他，现在又作壁上观，试图趁虚而入。戴枫冷冷地问，“你来做什么？”

万世闲一听他语气不对，以为是万书拒绝了他，便请戴枫借一步说话。

戴枫一想到戴行空，哪怕不想与万世闲多说，也不得不骑着马走开几步，却不下马，等着万世闲说话。

万世闲见戴枫十分无礼，连忙更加小心翼翼地说道，“属下听闻空明寺玄清大师带着弟子正往商族赶来，说是因冀州南部灵化郡郡守与商族盐组有矛盾，被商族灵化郡盐组组委杀了。灵化郡守又是空明寺最大的香客，空明寺一年大半的香火钱都是这个郡守捐献。郡守请空明寺出面主持公道，可冀州统领拒不承认，如今空明寺要来商湾理论。”

事实上，万世闲才是此事主谋，他假借商族盐组名义杀死郡守，不但获得一万两黄金，得以支付他向赤剑门所购蝉剑，更嫁祸于商族，意图引起空明寺与商族火并，他再趁机灭掉商族，自己做商族大统领。他一面借助温情从内部瓦解商族，一面借助空明寺，从外部攻打商族，双管齐下，非灭商族不可。他之所以出现在商湾，是因为他数日前被宋现哲赶出东海豪庭之后，立即赶往灵化郡煽风点火，见空明寺玄字号大师亲自下山，才预先赶来商湾等待玄清。可万万没想到，商族就这样被戴枫打得落花流水，等同灭族，倒是出乎他意料。

戴枫并不惧怕空明寺，只要子午阵在，除了他爹，天王老子他也不怕。可是他与空明寺无冤无仇，自然没有必要与他们起冲突。

万世闲见戴枫未说话，又补充道，“大将军曾与属下约定，待商族被灭，您与小女成亲之后，大将军将委任属下为商族大统领。既然空明寺将来闹事，属下是想，您是否让属下先以大统领身份与空明寺协商，待争端妥善解决，再向大将军通报？”他说的是待商族被灭，而不是约定的商族被他所灭。

戴枫与戴行空关系一向不好，一年也见不到一两面，双方几乎不通消息，戴枫更不会插手戴行空与万世闲的约定，既然商湾已成为一座空城，他的怒气已平，谁来做大统领，他没兴趣参与。但说到与万书成亲，他心里又忽然来气，他跳下马，扼住他未来岳父的脖子道，“你还好意思跟我提你女儿，她现在身在何处，是死是活你都不得而知，还有脸跟我说你女儿。要不是因为她，我怎会在此处！你要不是万书她爹，我早一巴掌结果了你！”

万世闲被他突然来的脾气吓得脸煞白，又听他说万书在商湾失踪，更是忐忑不安起来，他知道万书那样的女子到商湾的下场，宋现哲曾“赏赐”过一个女子给他，从戚梵希那里，他已经知道得够多。

戴枫把万世闲扔在地上，带着他的人马，未取一片金银，不疾不徐地走了。刚走出去没多久，正碰上玄清和他的七名弟子，他下马与玄清打了声招呼，便打马向大石镇疾驰而去。

玄清看到商湾里遍地的鲜血、尸体、头颅、残肢，断骸，呆立在广场之上，一动也不动。整个商湾，只剩下万世闲一个活人。有风，吹来的是血腥气，以及二百多条亡魂；有声，奏响的是刀剑余音，以及命归黄泉的最后嘶吼；有色，涂抹的是天边斑驳的血迹，和地上流淌的红云。

他说，“阿弥陀佛。”

七个弟子也低头垂目吟哦，“阿弥陀佛。”

万世闲也附和，“阿弥陀佛。”他又低眉补充一句，“戴公子怨气太重，终将有恶报。”然后他又对玄清道，“商湾已是无主之城，它欠的债，是该还清了。大师请自取吧，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万世闲走出商湾，骑上一匹马，跟随戴枫的马队，朝创州追去。他要去救他的女儿。

玄清又说了一句阿弥陀佛，让弟子们分别坐在七个方位，开始念经为死者超度亡魂。

直到刁琼丹衣衫不整地回来，她流着泪与空明寺和尚搬运、焚烧尸体。

之后，玄清面色凝重、两手空空地回去他来的地方。

在空无一人、阴魂飘荡的商湾里，刁琼丹坐在大统领的位置上，深深地呼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