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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族距离淮州较近,因此风舒云先赶往士林。

议事厅中,霍之殇正襟危坐,郎思鹤、昌念臣、马可犁分坐下首两侧。风舒云无座,他站立于四人跟前,这表示风舒云当前已不再是士族弟子,而是客。

风舒云管不得许多,几人刚坐定,他就开始慷慨陈词:“舒云聆听师父教诲十年,浸淫士族高风亮节也是十年,学到的不仅是诗词文章,更有天下大义。士族千百年来,以天下为己任,自愿担负国计民生之大计,而不惜以一己之力对抗朝廷,对抗武林。在朝,不惜与名门望族为敌;在野,不惜与江湖大帮抗争。无他,为民请命而已。

“而当此之时,皇帝年老昏聩,几乎已成傀儡,帝国业已落入权臣之手。尚书省、中书省、提书省分别掌权,现提书令以长生不老为诱饵,诱使皇帝沉迷于丹药修仙,隔三差五即不理朝政,大小事务皆交由提书令定夺。为人臣者,又岂会以大局为重,以社稷为重,不过结党营私,中饱私囊而已。

“七年前,尚书省下工部以皇帝下访为由,在厘国十六州大兴土木,修建林园行宫,开山建道,挖河造湖,尚书省从中取利;五年前,中书省又以肇国美女引诱皇帝,而使大权从尚书省落入中书省,中书令独揽大权,由此才有勾结商族,为商族开便宜之门,让商族做龌龊之事,中书省坐收渔利;直到近两年,提书省以求仙问道,长生不老引诱皇帝,终于从中书省夺得大权,又多方运作,以私吞税收之法,侵吞国库资产。较之前两者,侵吞赋税,损害国体尤甚前者,从首次得手,欲壑难填,赋税连月上涨,至今尚无停止迹象。

“近年来,百姓先受徭役之苦,又受商族欺行霸市、哄抬物价之苦,现如今,又受苛捐杂税之苦。靠近京都六州,重、萨、津、魁、冀、舟,三省不敢过于放肆,百姓尚有生存余地。其余十州,天高皇帝远,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南方殷实之家,正往北迁,平头百姓交完赋税,手中余钱寥寥无几,面对物价飞涨,只能望洋兴叹。由此他们仅剩一途可走,即下乡自耕自种自食。如遇灾荒之年,普通百姓只能啃食草根树皮,若灾情不能缓解,将会有大量百姓饿死荒野。到那时,百姓起义,恐怕无人再有回天之力。

“以此说来,朝局实际已由尚书省、中书省、提书省轮流做庄,而三省为争权夺利,已无所不用其极,商族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而已。舒云又曾听闻,宫廷斗争之中,又牵扯十多位皇子。可见朝廷中内斗尤自顾不暇,又岂会置卑贱草民入其度量?

“朝廷之所以对商族念念不忘,不过是因为商族生财有道,让中书省赚得盘满钵满,提书省因此眼红,想借口吞为己有而已。若商族不与朝廷划清关系,则迟早又会落入宋现哲同样的窠臼,被朝廷掌控,利宰相一人而害天下万民。只有使商族脱离朝廷大臣,方有推倒重建可能,汪泽正有此心,收复商族并加以重组,正是要与朝廷划清界限,还物于民,只是眼前大战,敌众我寡,才需各方支援。

“恕舒云直言,舒云在士族十年,虽时常感佩师父及师兄弟们高风亮节,然而十年间,不过以诗文谴责、查访取证为主,曾几何时为天下百姓设身处地做一二件实事?当今天子无道,百姓受难,有人高举义旗,而士族却作壁上观吗?

“尽管舒云理解士族不愿见战争,不愿见杀戮,不愿见百姓死于非命。同时担心朝廷不会善罢甘休,举兵征伐,战争旷日持久,席卷天下,造成百万计,千万计百姓流离失所。汪盟主与大家同样不愿与朝廷长期征战,因此他已下令活捉戴行空,以便留有余地与朝廷讲和。即使无法和解,以舒云看来,战争也不失为一剂药石,使天子清醒,甚至使天子禅让,取一德才兼备皇子取而代之,也不失为救民良策。”

风舒云终于说完了。

昌念臣遇到如此唾沫横飞的辩论时机,岂能放过,几次三番想打断风舒云,都被霍之殇制止,后听风舒云越说越大胆,连皇帝、宰相、皇子都被他骂地一文不值,他竟难得地吓得闭口不言了。

马可犁则一向我行我素,口无遮拦,听风舒云一口气把整个时局说得透彻明白又直抒胸臆,他连连大呼过瘾。

郎思鹤性子急,听到风舒云上山的消息,就知道他来的目的,按他的想法,早就应该派兵增援,懒得听风舒云长篇大论。

霍之殇则耐心地听风舒云说完,虽然他知道风舒云所言,绝大部分都是道听途说而来,但依然不得不颇有感触,风舒云这番道听途说绝大部分是通过士族与朝中大臣们的只言片语汇聚而来,也就是说,风舒云说给他的话,绝大部分是他曾教给风舒云的,风舒云的话,他并非没有想到过,只是他需要为士族负责,这些漂浮无根之语,嘴上说尚可,可要付诸行动又万万不能,不过授人以柄罢了,甚至可能因言获罪,置士族于险境,他是大统领,他不能冒险。

他也十分清楚,风舒云这一番义正言辞,不可否认其中不乏对农族的私心,而且大部分仍是传言,短时间内无从证实,但同时他不得不承认,哪怕是有私心,哪怕是传言,若仔细查访,必定极有可能属实,只不过朝中高人暂未漏出马脚而已。以前他是怕如果以士族领头,出面与朝廷对抗,若无正当理由,极其容易反受朝廷钳制,上次刚发出檄文不多久,宋现哲就找上门来,而按宋现哲所说,他派人勘查,宋现哲后来果真从柳家花三万两银子购得《驼城烟雨》真迹,放到商族当铺,躲过一劫,而且他还得庆幸,朝中忙于内斗,还未向士族发起反扑。但这次不同,这次是商族发起,而且已经席卷大半个江湖,又是师出有名,他心里是愿意增兵助力的。唯一担心的是,不仅此战将有大量人员伤亡,若战事拖延,死伤还会更大。既然汪泽已经出兵,战争无可挽回,上上策只剩下一条:尽快结束战争,与朝廷言和。他相信宏丰帝现今虽然被臣下蒙蔽,若见到如此大规模战事,万民受难,帝国飘摇,他还能不清醒,不肃清朝政。

因此他决定,立时发出天安令——即士族最高最紧急指令,士族弟子总数九千余,两千在士林,七千多人散落在厘国各地,凡见此令者,立即遵照指令行事。本次天安令由霍之殇亲自书写,亲自盖印,全文只有一句话:见令即赴青云山支援汪盟主。另外,昌念臣和马可犁也立即下士林,前往青云山,与上官以逸和褚隐秀汇合,共同编派士族弟子。

而且,为对付戴行空,霍之殇还安排一个人下山:危敬孝。他是霍之殇的师父。

士族与其他各族有相似之处,如士族并非人人尚武,士族武学典籍皆藏于士林天幕峰,文学典籍则藏于霞影峰,其中武学典籍也与其他各族一样,经千百年沉淀,已包罗万象。而士族又有不同,士族所有人等,均各自独立,既不倚靠士林,也无需供养士林。士林中两千弟子也并非常驻,只不过是士族传统,士林只允许容纳两千人耕作种植,而这两千人暂居士林是为进修,有的学文,有的学武,但凡有人自认为学业有成,即可下山,再由新人顶替补充。而且所有武学典籍对所有弟子开放,只不过有年限限制,如入族时日越长,可接触的典籍就越多。因此士族之中,武艺高低并不完全取决于身份地位职务,甚至也不完全取决于入族时间长短。因为一些入门十年的,因悟性极强,又十分勤奋,所修炼的典籍又撰写得精妙无比,则他完全有可能在武学上强于入族二十年、三十年的前辈。

士族武功入门,通常都有师兄师姐带领。思、念、以、可、隐五人即是五个辈分最高的师兄师姐,他们的武功即传承自大统领霍之殇,此五个嫡传弟子也是霍之殇选拔的文武拔尖者。

而霍之殇的武功又是危敬孝所教授,可见危敬孝的辈分比霍之殇更高一辈。事实上,危敬孝是上一任士族大统领,他将大统领位置禅让给霍之殇,之后几乎过起隐居生活,他闲来无事便会在霞影峰或天幕峰修文习武。

与其他各族不同,士族大统领的位置一向并不太引起士族弟子们争抢,因其并无特权,又无利益,反而要自己劳作,还要协理士族各方俗务,如结集出版士族诗文集,登录士林进修弟子名单及更替日志,组织一年一度或两度士族集会,士林中集会更是隔三差五,每每也会邀请大统领参与指导,又需抄录朝廷武林双边消息,并做相应对策。由此之故,下一任大统领通常由当前大统领指派,被指派人甚至还可以拒不受封。

这种情形,虽然散漫,但并不意味着士族是一盘散沙。相反,士族或许比其他五族更加团结,因为他们聚在一起,不为权,不为利,只为一件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们修文习武也同样是为此目的。

许多人离开士族,入朝为仕,有些人或许已忘记初心,但大部分依然保持着士族刻在他们身上的烙印,他们也是霍之殇偶尔会听到朝中秘闻的消息来源。士族中更多的是考不上,或不屑于考功名的饱学之士,如危敬孝就是其中之一。更何况当今朝纲不振,仕途几乎被垄断,士族中大多出身寒门,入仕本无门路,即便有门路,恐怕也不屑与乱臣贼子为伍。

因此,风舒云非常清楚,天安令一出,士族弟子将趋之若鹜。危敬孝一出,戴行空也休想再张狂。他对于士族的收获,忍不住笑起来,拜倒在地,对霍之殇谢了又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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