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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舒云又马不停蹄赶往嘉州,即工族所在地。

与士族一样,工族大统领方常安在他的议事厅接待了风舒云,这一次风舒云有座位可坐,同时在座的还有七人,分别是:总务理事长孙步轻、账务理事长江晚晴、匠务理事长颜路华,造务理事长郭迎霜,营务理事长梅雁书,置务理事长盛宫徵,衡物理事长林依弦。

风舒云可谓受到前所未有的礼遇,可是他很清楚,事情一定不会容易,不仅仅因为工族较少参与江湖事,更因为商族疾速发展,争抢了工族不少生意,汪泽的飞鸽传信传到工族后,工族并未回信,连一句客套的话都没有,两族矛盾可见一斑。只是事态实在紧急,再难他也要迎难而上,他可是在汪泽面前发过重誓的,于是他又开始慷慨陈词:“大统领,舒云此来,是为请求您的支援,同时也是为拯救工族而来。”

第一句话就将工族置于商族同样的危险境地,本以为方常安或其下属会大吃一惊,至少会有疑问,可对方八个人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风舒云。他算是首先领教了工族这些人的工科背景,似乎对各种花哨的夸张或拟喻、煽情或恫吓无动于衷,要想说服他们,只有以理服人。

因此风舒云收起一惊一乍的说辞,换一种说法道,“十年前,农族发展壮大,成武林第一大帮派,弟子近百万,当年营收折算白银四千万两,当年农族威势可谓如日中天,是何等威风。可惜好景不长,当年就被朝廷盯上,于是有戴行空发起农岭之战,从那以后,农族一蹶不振,直到现在,势力仅限于农岭方寸之地,农族上下已不足二百人,其中全数都是妇孺老少。十年来受尽将军府欺凌,武林冷眼,要想崛起,只怕难于登天。

“而当今商族,正与当年农族如出一辙。弟子人数逾五十万,年收白银五千万两,才招致朝廷觊觎。商湾之战,仅是朝廷先锋,即以灭族之势,要将商湾各组委赶尽杀绝。朝廷下一步计划,不言自明,要么将商族收归国有,要么整体消灭商族。不难想见,商族若归属朝廷,又与灭族何异?若不灭族,仅留百余人看守商湾,置于朝廷督察之下,连日常起居也需靠人接济,那又与灭族何异?

“若商族被灭,各位想必十分清楚,下一个即将是工族。工族如今发展极佳,厘国十六州二百五十六郡,几乎都有工族分支覆盖,弟子总人数已逾三万人,若舒云估计没错,工族年收白银已接近一千万两。再过几年,工族也即将成为朝廷又一颗眼中钉肉中刺,朝廷势必又将派兵镇压,一如农族、商族,那时朝廷不灭工族势必不会罢休。

“放眼江湖,士族千百年来,弟子最多时也未超过两万人,士族又是自耕自食,全无因弟子人数或年收过盛而招致朝廷武力镇压。再看艺族,当前弟子正是艺族有史以来,弟子人数最多之时,也才两万余人。艺族弟子也都各食其力,艺园虽与士族稍有不同,受弟子们供养,然而艺园每年供奉银两不过用于艺园五百余人生活起居和日常花销而已,尤不足工族零头,根本无法引起朝廷兴趣。另有虹帮,人数虽众,传言已过百万,然而青壮男子不过十之三四,其中十之六七是妇孺老少或病残老弱,要说银子,不但身无分文,连史帮主都要靠出售农族宝剑以接济门下弟子,朝廷又岂会对虹帮下手?其他各门各派,相对工族,皆不过九牛之一毛,不足引起朝廷瞩目。

“如此看来,商族一亡,工族首当其冲,也即将就木。因此可以说,救商族,即等同于工族自救。舒云恳请大统领三思,尽早出兵相助。”

工族八人真是出奇得相似,都是如此沉得住气,全程只有风舒云一个人在说话,也只有他的声音在议事堂里回荡,只要他一停,厅里就静得出奇,这种难堪的寂静令风舒云颇感压力,因此他故意一口气把话说完,一场孤独的表演过后,他终于停下来等方常安的回复。

方常安并未直接透露想法,而是先提问,“敢问风先生,商族是否已经出兵?”

“已出。”风舒云言简意赅地答。

方常安又问,“目前除商族外,有多少门派援手?”

“有士族、艺族人马已到。其余各大门派均将加入,汪盟主已指派人员前往各地求援。”风舒云如实回答,但他弄不清方常安的意图,便补充道,“十年前,农族被灭,所有门派袖手旁观,农族以一己之力不敌朝廷。十年后,名门正派自然不忍见商族重蹈覆辙,尤其是六族之间,唇亡齿寒,千百年来,唇齿相依,此次决不能让朝廷再灭商族,否则六族兴亡只能仰仗于朝廷恩德,而非大统领之才德。六族立足于世,本与朝廷相辅相成,本意是为天下民众开辟生存之路,工族弟子三万,则意味着三万人得以有事可做,得以养家糊口。商族究其竟,与工族也是一样,五十万弟子,则养活五十万户人家。要说商族与工族偶有冲突,也一向是工族承让,以大统领之雅量,绝不会因工商双方芥蒂而置生死于度外。”

方常安完全不听风舒云的补充,他又问,“朝廷一方,兵力如何?”

他这一问,风舒云终于摸清了方常安的心思。工族历史已然不短,除偶有波折以外,工族一直是六族中发展最为稳健的,哪怕是改朝换代,或朝野动荡不安,工族依然能安如泰山,待动荡一过,工族在短时间内即可恢复,甚至另创高峰。而背后的原因,恐怕就在于工族上下都沉得住气,而且都精于计算。千百年来,他们总会选择最正确的一方下注,而且每一次都会赌对。看来,方常安是要算出此战谁将胜出。如果夸大敌方兵力,工族可能不但不会出手相助,甚至可能与朝廷勾结,所以他只能据实相告,“目前尚不清楚朝廷兵力如何。但可确定的是,刁琼丹率领商族约有五万人;万世闲率领白云居约有二百人,他们对青云山地形熟悉至极;戴行空和戴枫手下数十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戴行空更是精通排兵布阵。而汪盟主下令,为避免与朝廷战争扩大,我等需活捉戴行空。惟其战事艰难,才需工族高手相助。”

方常安想了想,终于说道,“以鄙人看来,青云山之战,汪盟主已然有兵力优势,至于戴行空,有农族四星压制,定然不成问题,其他各大门派也都有高手相助,对战将军府和世子府的高手,也不在话下。唯一担心的是,数万人长途行军,粮草是否足够。因此工族资助白银一万两,用于粮草和犒赏军资。还请风先生不要嫌少。”

账务理事长江晚晴有些意外,她负责清算工族整族收支,几个月以前,她就向方常安禀告过工族上半年已发生亏蚀,而且孙步轻已在会上公布下半年的各项收支计划,以挽回上半年颓势,没成想刚到十月,就要花出去一大笔银子,她想提醒方常安,但被方常安阻止。

风舒云知道方常安已经做出决定,看来他已无法完成使命,不禁有些发急。

就在此时,有弟子通报,士族危敬孝来访。

方常安有些意外,连忙亲自去迎接。方常安一动,其他人也都一起迎到工族拱门下。

风舒云在士林待了十年,眼下还是第一次见到危敬孝,他是一个近八十岁的老者,身材颇为高大,他站得很直,却拄着一根拐杖,从远处看,一点也不显老态,走近看,才看得出的确已不年轻,要说精神矍铄也谈不上,甚至微微有些萎靡不振。尽管如此,方常安自打一见危敬孝,就像自诩精明的儿子见到严厉的老爹,居然毕恭毕敬地弯腰行了个大礼,并说:“危老前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入社。”

也的确,方常安与霍之殇同辈,都比危敬孝晚一辈。

危敬孝客气地回,“方大统领,不必入社,我还得赶往青云山,一把老骨头,走得慢,耽搁不得太久。我听闻风先生往工社而来,又知道你们工族一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我特意赶来,也没有别的话说,就是想看看,危某人这张老脸,是不是能说得动方大统领派人去青云山助阵。大道理想必风先生比老朽说得清楚,我也就不再赘述,解救苍生也好,唇亡齿寒也好,战争已是无法避免,只求多工族一份力量,便多一分机会,以早日结束战争,减免伤亡。”

方常安从一听到危敬孝的名字就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可他的确暂时还不想派人插手此事,汪泽与朝廷双方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一时半刻无法判断此战结局,他自然倾向于观望,而且以此战为开端,朝廷如若不和解,决战变成拉锯战,那么谁胜谁负,更难分辨。何况朝廷自伺有百万雄兵,又岂会轻易与民间一个江湖帮派握手言和,先不说利益牵扯,仅仅是颜面都难以遮掩地过去。

方常安一犹豫,营务理事长梅雁书就先答话道,“大统领已经与风先生协商好,暂不出兵,但由工族资助一万两......”

梅雁书越说声音越低,因为他感到肩上有一股很重的压力,压得他喘不上气,膝盖也不由自主地弯下去,他不能不闭嘴,以聚拢内力抵抗重压,而且危敬孝空洞却又愤怒的眼睛正盯着他,使他感到毛骨悚然。

危敬孝拄着拐杖走到梅雁书跟前,此时梅雁书终于抵受不住重压,缓缓地跪在地上,危敬孝居高临下地说道,“轮不到你说话。”

方常安自然明白是危敬孝在用内力压制梅雁书,逼他派人下山,他便举手去扶梅雁书。方常安的功力不弱,又兼梅雁书的功力,竟提不起梅雁书的身体。

方常安朝匠务理事长颜路华看一眼,颜路华立即会意,颜路华负责研究工族所有器物和工艺,年纪比方常安老,武功也不逊色,他说,“梅老弟,你先起来,老前辈的话,有大统领在,哪用的着咱们操心。”也伸手至梅雁书腋下去扶他。

颜路华的内力刚一发出,危敬孝就撤下内力,梅雁书用力过大,脸憋得通红,终于站了起来。

方常安明白,危敬孝的内力是隔空而来,他与颜路华、梅雁书三人是在体内运行内力,占了更多优势,危敬孝撤力,并非他内力不济,而是他已经明白方常安的态度。方常安虽心下骇然,主意却依然不变,毕恭毕敬地说,“晚辈不是有意怠慢,只是思路比雁书慢了一瞬。晚辈的确与风先生说过,汪盟主一方人力足够,只怕军资不足,因此拨一万两银子备用。既然老前辈您出面,工族便再加一万两。”

危敬孝见方常安是铁了心不参战,可他总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方常安,便用拐杖在地上一顿,将一块历经千年风雨的大石板顿得稀碎,一言不发,慢慢地走了。

风舒云虽然武功不弱,见危敬孝这等功力,惊得下巴险些落地,当即与工族各位匆匆告别,跟在危敬孝身后下士林,朝青云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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