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士(Saber)的手颤抖了一下。
土壤和草木的气味填满人工生命体的鼻腔,虽然埋在冰冷的泥土里,但他感觉这样还不赖,至少可以死在辽阔的天空之下、大地之上。这样或许比那些被关在那座城堡里的人工生命体幸福……他也这样想。
对万物的感情已经干涸,只有觉得对不起骑兵(Rider)的情绪还刻画在灵魂上。他帮了自己这么多,结果这些努力全部白费,让人工生命体感到非常抱歉。
戈尔德站到人工生命体面前。与其说他已有觉悟,不如说他只能承受,像一条狂奔过后的狗一样急促地喘气。
景象模糊,究竟是恐惧造成的,还是绝望造成的?人工生命体心想:这样就可以不用看到拳头挥过来了,也不错。
──无名的人工生命体就这样毫无意义地出生在这世上,毫无意义地死去。
“御主(master),住手。”
剑士(Saber)一把抓住戈尔德的肩膀,戈尔德以难以置信的表情回过头来。剑士(Saber)无视戈尔德要他压制骑兵(Rider)的命令,跑来与戈尔德对峙。骑兵(Rider)抓紧这个空档,急忙跑到人工生命体的身边。
“剑士(Saber),你刚说什么?”
“我要你住手。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治疗他。”
“你说什么?”
戈尔德的声音颤抖着,他似乎因为太愤怒,甚至忘了脸上要有表情。尽管如此,戈尔德还是深呼吸一次,带着御主(master)的威严说道:
“……剑士(Saber),不要开无聊玩笑。你要我治疗他,并且放了他?我们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
“御主(master),我现在正对着你的良心诉说,就算我们帮助他,也不会有太大损失才是。”
“够了,住嘴。”
“主人──”
戈尔德指着剑兵破口大骂:
“住嘴!住嘴、住嘴、给我住嘴!你是应该遵从我命令的从者(Servant)吧?不过是个区区使魔,以为可以指使我吗?你只要乖乖闭嘴,听从我的指示就够了!”
事情发展至此,戈尔德明确地对剑士(Saber)抱持敌意。他是害群之马,是会反抗主人的危险从者(Servant)。戈尔德发自内心遗憾自己浪费了两条令咒并因此叹息,连个简单的命令都无法执行──这算哪门子的英雄、哪门子的英灵、哪门子的从者(Servant)啊!
“你不打算帮助他吗?”
“我叫你闭嘴──”
下一瞬间,戈尔德就失去了意识,因为剑士(Saber)朝他腹部打了一拳。剑士(Saber)连看都不看倒下的戈尔德一眼,转过身去看向握着人工生命体手的骑兵(Rider)。
“剑士(Saber)……?”
骑兵(Rider)没有回应骑兵的呼唤,一边靠近两人一边解除以魔力构成的剑和盔甲,甚至连锁子甲都卸除,露出了上半身。
然后顺势跪在人工生命体跟前。握着人工生命体的手的骑兵(Rider)以愤怒的眼光瞪视著剑士(Saber)。
“混帐,太迟了……你太迟了啊!为什么不早点下定决心?在那个笨蛋「御主(master)」做出什么之前!你应该可以阻止他!”
难怪骑兵(Rider)会怨叹,因为只要剑士(Saber)能尽早阻止主人就好了,他的主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愚蠢到为了这种事情使用令咒。如果拼命阻止,人工生命体应该可以不用死。
剑士(Saber)哀伤地点点头。
“……对,你说得对,我又走错了路。迷惘、困惑,选择了最糟糕的结果。”
──就像那时候一样,认为这样会终结战争。
自己总是在关键时刻选错,固执自己的愿望,而忽略了蜷缩在眼前的弱者。他没有求救,所以自己才漏听了不成声的声音,打算舍弃他。这是多么丑陋、多么邪恶,这绝对不是──自己期望的目标。
获得第二次人生,却打算重复同样的事情吗?后悔与自我厌恶填满剑兵内心。
“可是……即使如此,应该还来得及,并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
一阵好似扯断坚韧杂草的令人极为不快的声音响起,同时大量的血、血、血飞散四周……
那都是从剑士(Saber)胸口出现。
贯穿胸腔的洞是剑士(Saber)自行挖开。眼前的剑士(Saber)挖出自身心脏的异常光景,让骑兵(Rider)忘了要揍人,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你做什么?”
“这不是我补偿得了的事,甚至可以说,我反而逼他背负凄惨的命运。即使如此,我……还是有可以献给他的性命。”
剑士(Saber)挖出的心脏红得令人难以置信,金色的纹路纹刻其上,阿斯托尔福甚至在上面感受到了畏惧。他抱起人工生命体后,把心脏塞进人工生命体张开的口中。
这景象虽然梦幻且猎奇,但不疯狂。被吞下的心脏来到人工生命体的胸腔,开始脉动。还活著,人工生命体毫无疑问地活过来了。
但一切都是等价交换,拯救无名人工生命体的代价,当然必须由剑士(Saber)支付。放弃圣杯、放弃第二次人生、放弃自身愿望──必须舍弃这些。
“……为什么……”
剑士(Saber)微笑回答茫然自失的骑兵(Rider)提出的问题。
“骑兵(Rider),感谢你,我差点就迷失我想追求的事物了。”
仔细一看,剑士(Saber)的脚已经开始化为金色粒子,那不是灵体化,而是消灭。得以使他现界的管道消失,将从这个世界分解而去。没错,从者(Servant)的灵核在心脏与头部,既然被挖出来了,那他只有消灭一途。
“C级功绩仅为一己之私的悲愿已达成。”
“你的行为对此世界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变化,您完成了EX级功绩,世界变革者。”
不管说得怎样好听,这都是第二次死亡,毫无疑问会觉得壮志未酬,但是剑士(Saber)的表情显得无比沉稳。
“剑士(Saber)……!不行!不要走,剑士(Saber),你不可以走!”
骑兵(Rider)露出混杂疑惑、悲哀、愤怒的表情用力大吼,发着抖忍住泪水的他,怎么看都只是个楚楚可怜的少女。战场上与他同在的士兵们,想必会拼命要表现出好的一面给他看吧。
剑士(Saber)心想,在这种状况下还能联想到这种无聊事情的自己,说不定其实是超乎想像的大胆蠢蛋,脸上不禁浮现苦笑。
“为什么啊……”
骑兵(Rider)难过地问,但剑士(Saber)还是不打算说明动机。那么纯真的骑兵(Rider),应该无法理解他的苦恼吧。更重要的是即使现在都快死了,但要剑士(Saber)滔滔不绝说出动机,他还是会觉得很丢脸。
然而,齐格飞打从心里确定一件事情。
──嗯,这样就好了──
剑士(Saber)最后这样自言自语完就消失了,骑兵(Rider)走神了一会儿并跌坐当场,但因人工生命体开始咳嗽,骑兵(Rider)于是急忙测起他的脉搏,并倾听他的心跳。心跳声确实强而有力──明确地传达生命脉动。
“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骑兵(Rider)握着人工生命体那沾满鲜血的手,并毫不介意脏污不断蹭著他的脸颊。今后会怎样无所谓,现在只需要为这幸运的结果呼出安心的叹息;因为「黑」之骑兵(Rider)的理性早已蒸发,他毫不关心今后战争会怎样……不,说得更精确一点,是他完全忘记「我方阵营失去剑士(Saber)后将会陷入压倒性不利的状态」这件事了。
所以他才能纯真地感到开心、纯真地流泪,不去考虑今后给自家阵营带来的打击。就算考虑了,阿斯托尔福也只会想到「一码归一码,现在先为救了他感到高兴吧」。
“啊────”
冒出的低吟声让骑兵(Rider)无比欢喜,因为发出声音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昏倒的人工生命体。
“你还好吗?没事对吧!站得起来吗?好,很好!这样子──”
看到那个的骑兵说不出话,大概是因为刚刚骑兵(Rider)只是握著人工生命体的手闭上双眼,所以没能察觉他肉体出现的变化。
“……我怎么了?”
无怪乎挺起上半身的人工生命体要瞠目结舌,因为现在依然没没无名的人工生命体,正渐渐变成在炼金术漫长的历史之中也从未出现过的存在。
……就这样,圣杯大战才开打不久,就迎来了「黑」之剑士(Saber)消灭这一大动荡。但是,这场战争将在下个局面更加疯狂失控。
另一边,图利斯法教堂……
“队长,我回来了。”
“你做的很好,那个东西埋进去了吗?”
“确定无误。”
“很好!这样的话,我的计划就要实现了!”
“你的功绩如何?”
“一个C级的仅为一己之私的悲愿,以及EX级的世界变革者。两个都是超稀有的技能,尤其是世界变革者,可以说是对虚空生物效果很好的技能。”
赤……
“──这就是吾令人怀念的庭园,虚荣的空中花园(Hanging Gardens of Babylon)啊。御主(master),如何?”
听到「赤」之暗匿者(Assassin)塞弥拉弥斯的话,四郎呼了一口感叹的气。在他面前建构起的,是一座超乎想像的巨大建筑物。绿意盎然的浮岛与大理石地板整齐地排列,并且由柱子构成。四处可见各种植物缠绕,将混沌的丑陋与绚烂的美丽融为一体。
与其说那是花园,更像一座要塞;与其说那是一座要塞,更让人直接联想到巨大飞行兵器。这想法绝对没错,这座空中花园毫无疑问是一座浮游要塞。
“……太棒了,你确实加入了我的需求对吧?”
“御主(master),这是当然……等骑兵(Rider)和弓兵(Archer)回来后,就启动花园,『黑』从者(Servant)们想必会吓傻吧。”
「赤」之暗匿者(Assassin)非常愉快地咯咯笑个不停。
“谢谢。『黑』剑士(Saber)因为某些状况连累而消失的现在正是大好时机,我想我们这边的剑士(Saber)应该也会配合这个机会采取行动吧。”
“这是一场大决战啊……恐怕是前所未有,有如神话的一场战役吧。”
虽说「黑」之剑士(Saber)早早脱队,但对方仍保有六位使役者。另一方面,己方也失去了狂战士(Berserker),当然以剑士(Saber)和狂战士(Berserker)来说,失去剑士(Saber)的那一方肯定比较不利;但现在只要有一点点变化,就足以颠覆战况这点仍毫无疑问。
“不管怎么说,下一场战斗就是能不能获得大圣杯的关键了。”
四郎的决心虽然坚定,说话的声音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平稳。只不过,那之中包含就算用尽各种手段也要排除对手,如冰一般的冷漠。
他为了抓住自己的愿望,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夺取所有必要的因素吧。这之中不包含任何残忍之情,有的只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动摇的钢铁意志。
少年过去曾经问过: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被原谅?那绝对不是救赎,在那里的只有绝望与悔恨。
这次他一定要获得圣杯,并倾注全灵问神:我的愿望真的足以接受称的祝福吗?
“暗匿者(Assassin),我们走吧,我不会让那场悲剧再次上演。大圣杯──属于我们。”
四郎带着充满坚定意志的眼光,抬头仰望高高的透明天空。
少年的梦想,仍然在他的心中。
过去曾经有一位大英雄,是屠龙大英雄。
他是低地国王子,勇敢而高尚,每个人都称赞他的外表,歌颂他的荣耀。
男人们前仆后继地前来想当他的部下,女人们对他投以坚定的爱情。
英雄也回应了他们的期望。
他只拥有极短的休息时间,只是不断寻求战斗。不,不是他主动求战,而是战斗不会放过他那强大的力量。
从雾之一族【尼伯龙根】那儿获得名剑巴尔蒙克,讨灭邪龙【法布尼尔】时沐浴龙血获得钢铁肉体。
拥有无敌的剑与身躯,无怪乎许多战争需要他。他的生涯没有任何污点,拥有的只是绚烂的经历。
但他太像一个英雄──「过于英雄」。只要有人需要,他就会回应;只要有人下跪乞求,他就一定会握住对方的手。
希望他去屠龙,他就去屠龙;希望能一亲绝不服从任何人的美女芳泽,他就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完成;在这之中不存在善与恶……简直像活生生的愿望机,但他本人认为这样就好。说穿了,善恶也只是立场问题。
如果中饱私囊的官员对他诉说家人遭到杀害,他就去报仇。
为贫困所苦的村民则只因为没有索求,就被他舍弃。
因为如果不这样,将会没完没了。他不可能用自己的双手抱起世上一切,所以他决定一旦有人需要他就会予以回应。
行为无关乎自己的意志,战斗无关乎自己的喜好。就在英雄这么想的时候,他突然察觉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没有希望、没有梦想也没有描绘未来的蓝图。虽然有人把英雄当成理想的存在,但关键的英雄本人却失去了理想。
──这是何等欺瞒,简直像无法咬合的齿轮。如果有人需要就予以回应,当然会渐渐不知道自己所追求的是什么。
尽管迷失、仿徨──还是相信尽头有著什么,相信结束时会有什么。英雄只能持续战斗。
他不会败北,他不可能败北。既然被寄望获胜,不论要踏过多少苦难和绝望,他都会抓住胜利。
胜利、胜利,只有胜利。「请打倒那个怪物」、「请拯救我们的村庄」、「请打倒我们的敌人」、「想要那座山」、「想要那个美女」、「想要那个国家」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愿望;有多少乞求就会同样实现。
英雄早已变成名为英雄的「圣杯【系统】」,但他觉得无所谓,因为接受感谢感觉并不差。
如果被以「只有这个办法了」的神情拚命乞求,内心当然会被打动。
所以英雄只是一直持续这么做──直到最后甚至成功屠龙。但他内心有个空洞,底部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虚的黑色空间扩展于此。
明明爱着人。
明明爱着世界。
但只有这份空虚怎样也无法填补。
英雄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