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则长,无事则短。昭文元年接二连三发生了数件大事,加之天气回正,百姓虽经去年天灾死伤无数,但今年却是好年景在望,因此皆是人心思安,也有了空闲闲聊这次的科举大事。
科举已于昭文元年五月十五日公布于众,状元乃是郑郡普安县严松平;榜眼乃是魏郡白水县柳石;探花乃是安郡镇江县萧羽。另有二榜赐进士张清、孔尊、步泰等三十六名。孟行健、唐贵等七十二人为三榜同进士。
正当天下百姓还在为科举之事谈论得津津有味之时,另一件大事却是震惊了天下百姓。
昭文元年七月十九日乃是护国仙师整两百岁寿辰,皇帝南韬将亲率文武百官到护国仙师府庆贺。你想这神仙之事于普通百姓来说最是神秘莫测,百姓虽然偶有听闻,但真正亲眼见过的却是寥寥无几。而今竟然真有一神仙就在百姓眼前,还是过的两百岁诞辰,这怎能不令百姓震惊?而好事之人甚至不惜跋涉数千里进京,只为能亲眼看看活神仙。
广平本是不愿办这庆生宴,因这修道中人大多不会举办。但南韬言天下是多事之秋,你的诞辰宴正好能给以百姓信心,广平只能从之,但却未发贴邀请同门同道中人,只是在世俗中举办。
这天一早,广平如往常一般,正在正厅上喝茶。
唐筱筱却是穿上一件梅红色喜服,梳了一个飞天髻,髻上还插着一只蝴蝶簪,真如一个灵动仙子下凡尘。
广平一见唐筱筱顿时就愣住。
小花在一旁笑道:“我就说姐姐你这副模样真好看你还不信,你看,仙爷爷眼睛都看直了。”
唐筱筱嗔道:“就你贫嘴!”心里却是喜滋滋的,抬眼看着广平,眉头微微一邹,道:“仙君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
广平这才回过神来,但魂似还未归来,道:“哦……啊,怎么了?不对吗?”
唐筱筱莞尔一笑,真如寒冬之中百花开,一股暖流烫在广平心间,道:“今天是仙君大喜之日,怎能穿平时的常服?”
广平道:“我也就这几身衣服啊。”
小花道:“姐姐早就知晓,所以悄悄为你做了一身大红袍子,很好看。是吧,姐姐?”
唐筱筱道:“就你多话!还不去拿来。”
广平有点尴尬的道:“这么多年来,我都已经习惯这么穿了。”
唐筱筱笑道:“所以才要趁着大喜之日改一改。”
正在这时,门口仆人来报,皇帝遣来帮忙的宫女太监已经到了。
广平道:“我去看看。”
唐筱筱道:“今天是你寿辰,你只需坐着,我去安排。”走了几步停下,回转身子道:“要换上喜服,这是,这是我为他人亲手做的第一件衣服,望你不要嫌弃。”说完飞奔着往前院去了,安排着张灯结彩、延摆宴席不提。
小花不一会儿就把喜服捧上来。
广平拿来抖开一看,真是哭笑不得!不说这衣服大了、针脚歪的,这胸前竟然还缝着一个大大的寿字!这叫广平如何穿得?
小花羡慕的道:“真好看!姐姐可是被针扎哭了好几次了呢。我让姐姐帮我也做一件,姐姐才不肯。”
广平默然无语。
申时初,就有宾客陆续上门贺寿,这些自有宫中来的太监安排礼仪、招待,自是不用广平操心。
酉时四刻,皇帝到府,宴席正式开始。一番贺寿祝词、杯觥交错自是难免。
酒过三巡正是酒酣耳热之时,南韬道:“朕知仙师乃是神仙中人,不甚在意享受世俗,因此才派遣宫女太监到府忙碌。也为仙师准备了新袍服,但仙师身上这一件,却是大出朕之所料啊。”
广平道:“这只是我一小辈的一点心意,因是首次缝制,所以有点差强人意。”
南韬笑道:“朕倒是有点想见见仙师这位小辈了。”
众臣附和笑道:“我们也想见见,能缝制出这件超尘脱俗衣袍的奇女子。特别是衣袍当中那个‘寿’字,真是点睛之笔。”众臣皆哈哈大笑,其调侃之意自在不言中。也是今天乃是大喜之日,且已经酒过多巡,众臣中就是酒量大的,也是颇具酒意,因此才如此放荡不拘。
广平道:“既是如此,我且唤她来给诸位长辈见礼。”
众臣皆言不敢当。
不一会儿,唐筱筱来到厅堂,屈身向南韬及众臣福了一福,道:“小女子见过皇帝,见过诸位长辈。”
众人只见唐筱筱宛如九天仙子下凡尘,款款而来。一身梅红衣服在这烛光映照之下,更显娇艳欲滴。张口有如黄莺鸣啼,绕梁有余音。尽皆如被定身术定住一般。
左相高智年近七旬,最先醒悟过来道:“老朽痴长数十年,今才首见真正仙女下凡尘,惭愧惭愧。”
右相王文彦道:“明月亮沉沉,烛火烟渺渺,佳人来姗姗,我自目芒芒。”
德祐道:“前些时日我来之时,尚觉只是一佳人。但今一见,真是人靠衣装添姿容,衣凭佳人显珍贵。”
广平拱手道:“诸位同僚莫要再称赞了,不然她还不知要得意到什么时候呢。”
南韬突然道:“她可曾婚配?”
广平顿时愕然。
南韬道:“我虽享有大平万万里富贵,今始知此前皆是白活了!”
众臣皆是无言以对。
广平略微不悦,道:“陛下慎言。”
南韬道:“我记得你说,此女是你一小辈?”
广平道:“是。”
南韬突然一躬身道:“请仙师把她许配与我,我必将待之如珍宝!”
广平道:“陛下何出此言?”
兵部尚书金彪大喜道:“仙师乃是国之擎柱,如今在与陛下结成亲家,我大平朝将固若金汤!真是可喜可贺!”
刑部尚书戚常泰道:“金尚书言之有理。今天真是喜上加喜。恭喜陛下,贺喜仙师。”
众大臣接连道喜。
南韬期盼的道:“仙师意下如何?”
广平尚未回过神来,自己好像并未答应这门亲事,怎么众大臣就已经开始道贺了?当下尚在思索,听得南韬询问,只能是‘啊?’了一声。
南韬大喜道:“真是太好了!我将备齐重礼,择日到仙师府上下聘。”
广平急忙道:“陛下,这……”
南韬摆手道:“仙师勿需多言,能与如此仙女结成连理,不说是重礼,就是江山我亦舍得!”
这南韬本也是一雄才大略之主,不然也无法打下大平朝这花花江山,可惜这时却是被色迷心窍,一心只想抱得美人归,并未听出广平并没有要与之结成亲之意——也或许装作未听出。众大臣中虽然多人听出,但皆想能与陛下结成亲家,这是何等荣耀?因此只会推波助澜!
南韬又道:“天色已晚,我这就回宫准备重礼。”
广平急忙道:“陛下……”
南韬道:“仙师留步,不必相送。”
南韬走后,众大臣也陆续贺喜告辞。
唐筱筱却是呆若木鸡静立良久,直到众人皆散还未回过神来。
广平却是不比唐筱筱震惊得少。他虽是护国仙师,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但今天之事实出他意料之外。待看到唐筱筱那悲戚之容,更是心如刀割。但一时也是无法可想。
唐筱筱悲泣道:“怎么就变成了我要嫁给皇帝了?”
广平也是思之不解。
唐筱筱哀求道:“仙君就没有办法了吗?”
广平道:“容我想想。”
一夜无话,只有唐筱筱愁容满面、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广平也是静坐在厅上直至天明时分。
小花来到厅上道:“仙爷爷,姐姐不知道躲在房间里做什么,我叫门也不开。”
广平叹息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辰时三刻,仆人来报,吏部尚书孔朝文来了。
广平愕然,不知孔朝文一大早的来此作甚?命仆人请进。
孔朝文进来朝广平拱手见礼,道:“受陛下所托,特来仙师府上下聘礼,也是来与仙师商议婚期。”
广平看了一眼跟在孔朝文身后抬着箱子的侍卫,一一的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只见是一箱箱的金银绸缎、珍珠玛瑙。道:“陛下今天就下聘礼?”
孔朝文道:“陛下自昨夜见到……呃,下官竟然还不知道那位仙女如何称呼,得罪得罪。”
广平道:“实不相瞒,那位姑娘名唐筱筱,其实是我师侄的侍女,并非我的家人。这次是因为我向众师兄弟求助时,身边无听用之人,因此才暂借她于我身边听用,我其实并不能代她做主的!”
孔朝文吃惊的道:“什么?竟是如此?如之奈何?陛下金口已开,难道要天下之人皆耻笑陛下吗?”
广平道:“我想了一夜,也是无甚良方啊。”
孔朝文略一思索道:“只能将错就错了!”
广平道:“什么?”
孔朝文道:“仙师你想,唐筱筱既然只是你师侄的侍女,相必你替她做主,令师侄也是不会说不的;二来,区区一侍女能得皇帝看中,这岂不是她天大的福气?三来,陛下的颜面也保住了。”
广平一时哑然无语。
孔朝文道:“以下官愚见,此事该快刀斩乱麻!不若婚期就定于本月二十二日如何?”
广平正自思索如何与唐筱筱解释,根本无心听孔朝文在说些什么,此事陡然听到婚期本月二十二,急忙道:“什么?”
孔朝文也看得出广平心不在焉,但为此婚事,昨晚他就被皇帝连夜招去商议,为此还喝了一大碗醒酒汤。天刚一亮,就被差遣出来办事了。因此知道皇帝是如何痴迷唐筱筱,也想着把事情办得漂亮,等左相高智被准予病退,他能顺利的再往上进一步。与广平略一交谈,就发现广平魂不守舍,其中似有猫腻,因此才会不管广平是言语模糊还是疑虑重重,一律当成认可己见。当下道:“如此就恭喜仙师了,下官这就回禀陛下。下官告辞。”
广平急忙道:“孔尚书稍等……”
孔朝文却是急忙后退,连道:“仙师请回,不必相送。”然后一转身,竟然是一路小跑这出去,置广平的呼喊若无声。
孔朝文刚走,唐筱筱及小花就走进厅来,看着地上一箱箱的彩礼,忍不住心中悲切,哭泣道:“仙君这是把我卖了个好价钱了吗?”
广平心中一痛,道:“我怎会卖你?”
唐筱筱道:“那地上这些是什么?粪土吗?”
广平长叹一声,道:“我也不知该如何与你解释,只能说是阴差阳错吧。”
唐筱筱凄然道:“一个阴差阳错就这样葬送了我一生的幸福?”
广平心如刀割,不忍直视唐筱筱的悲伤,一会儿始道:“你走吧,回唐师侄那里去。”
唐筱筱吃惊的道:“什么?”
广平下定决心,道:“现在就走,我与你件信物,你到城西护圣军寻找宣武将军广盛忠,让他送你走。”说完从囊中取出一块墨玉,上面有一‘平’字,递给唐筱筱。
唐筱筱心中一暖,始知道这婚事并不是广平之意,接过墨玉,道:“我走了你怎么办?这聘礼可是送到府上,代表这婚事已定。”
广平道:“无妨,我自会解决。”
唐筱筱道:“不若你与我一起走吧?你是仙君,本可不必在意这仙师之位的。”
广平摇头道:“我之所以当这护国仙师,乃是为了锻炼道心。若是半途而废,不止是有损道行,此生恐也将止步于此了!”
唐筱筱很是失落的道:“我一个人离开这里有何意义?”
广平道:“你带着小花一起走吧。”
唐筱筱摇头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广平长叹一声,良久才道:“你先离开吧,之后……再说吧。”说完转身离开了。
小花等广平离开好一会儿才道:“姐姐,我们走吗?”
唐筱筱思虑良久才道:“不走。”
小花道:“为什么啊?”
唐筱筱道:“我曾看过书中有言,自古红颜多薄命。今天能走,是因为仙君。但是他日还能走得了吗?况且,我若是一走,仙君岂不是为难?
小花道:“那姐姐你要怎么办?再过一日,你可就要嫁给皇帝了。”
唐筱筱黯然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只希望仙君能……”话未能说完,已是哽咽不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