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祐府中。
德祐居住的房子不大,只有两间砖木结构的房子,也正如他所说,他只是暂时待在这里验证道法。
一张小桌,几碟小菜,两坛酒。广平与德祐就这样沉默着喝完一坛酒。广平脸色已是通红才道:“偌大的大兴城,也就神君你值得我面坐而谈。”
德祐摇头道:“大兴乃是三朝都城,其中卧虎藏龙非是你我所能尽知。”
广平道:“你说何为道?”
德祐道:“道既天心。”
广平道:“道为何?”
德祐迟疑,道:“为何?”
广平狂笑道:“道就是个屁!”
德祐邹眉道:“如何说?”
广平道:“先圣曾言,道无名亦无形。我却言,道有名,名心,亦有形,若人。心道即天道,但为何天道总不行人道?盖因人心难测,也即天道妄行!”
德祐道:“如何行事?”
广平道:“灭人欲!”
德祐起身稽首道:“道兄高才!”
广平呵呵一笑道:“你信了?”
德祐迟疑道:“有何不对?”
广平道:“何为道?”
德祐道:“以道兄所言,道为人。”
广平道:“人为何?”
德祐道:“人也既是道。”
广平摇头大笑,笑声却是充满着凄凉之意,道:“大错特错!人……只是人!”说罢,起身离去。
德祐呆坐,时若恍然,时若迷惘。
广平出得城来,寻一浓密高冠大树坐于树顶,径直打坐。
昭文元年七月二十二日。
护国仙师府前,鼓乐队锣鼓喧天,仪仗队前后各三十六名簇拥着一座十二人抬的大轿子,吏部尚书充当迎亲使者,这赫然是用迎娶贵妃的规格来接唐筱筱。
仙师府内,唐筱筱如木偶一般,任由宫女粉面涂脂、描影画线、结髻戴冠、穿服披霞。
不一会儿,有宫女来报,迎亲使者到厅堂了,请新娘出阁到祠堂拜祖先辞父母。
广平此时却是不在仙师府内,礼部尚书言一切从简。唐筱筱始出门上了鸾轿,一路热闹非凡竟往皇宫行来。
进了皇宫,拜了天地,受了金册,进了祥安宫,入了洞房,一切皆有规格照行,就不再一一赘述。
却说广平正在城外树上打坐,突然一阵心血来潮,方才醒来,望见城中一阵阵烟雾冲天,心中只能叹息。然后下得树来,径直朝皇宫行来。只一会儿就到了皇宫,门口的侍卫自是认得护国仙师,只是不知道作为女方的长辈,此时为何来此?侍卫虽有疑虑,倒也不敢询问阻拦。
广平进了皇宫,也不往偏殿宴席处去,径直往祥安宫而来。门外宫女太监不敢阻拦、也阻拦不了。广平立在殿外道:“你为什么不走?”
本如木偶一般的唐筱筱,忽的听闻广平的声音,顿时魂魄归体喜出望外,扯掉盖头跑到殿外道:“我就知你不会丢弃我的。”
广平苦笑道:“我今方知,有些事不能躲也躲不得。我只问你,就算即刻身死,你也不悔吗?”
唐筱筱摇头道:“自家破人亡之后,在你身边我才是活着的。”
广平道:“那你来吧。”
唐筱筱大喜过望,直接如栖鸟入巢飞奔向广平。
此时的广平已放开心防,也是无所畏惧,张开双臂拥抱唐筱筱。
这时,闻报的南韬也赶到了祥安宫,看到这一幕,冷青着脸道:“仙师你这是何意?”
广平转身,很是直接的道:“这本是一场阴差阳错的婚事,如今只不过是溯源回本而已。”
南韬愤怒的道:“大胆!你这是作为人臣该说的话吗?”
广平摇头道:“我若守规矩,你就是人君,我若不守规矩,你不过是一凡人耳!”
南韬气急攻心,竟是脸色发紫,跌坐在地。
众臣急忙上前救助南韬。
兵部尚书金彪破口大骂道:“好一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竟敢当场忤逆皇帝!”
吏部尚书王庭道:“奸贼,这话你也敢说出口?须知天道昭昭报应不爽,你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广平道:“天道即人道,我不曾理亏,何来怕报应?”
礼部尚书孔朝文突然大声恸哭道:“陛下驾崩归天了!”
广平大惊失色道:“什么?陛下驾崩了?”急忙要上前查看。
工部尚书华微尘站出来阻拦道:“你还想毁尸灭迹吗?那就从我身上踩过去吧!”
户部尚书鲁愚人大叫道:“我与你拼了!”冲向广平,猛力一撞竟然撞得广平跌坐在地!
广平惨然一笑道:“天道循环果然报应不爽!”却是听到南韬驾崩,心神失守,三灾中的火灾竟悄然而至。这火不是人间火也不是虚空火,而是心头火!来时由心中燃起,瞬间就能烧尽骨骼血肉,非水非土能灭,只能由神魂镇守,方能渡过。
众大臣突见神通广大的广平,此时的心胸竟然肉眼可见的消融于无形,皆是吓得连连后退。
唐筱筱却是上前几步,毫不畏惧的抱着广平。
广平已是无力挣扎,凄凉道:“也好,你我幽冥路上也不至于寂寞!”
唐筱筱抱着广平没有言语,很是平静的看着广平,然后一鼓勇气,娇唇亲吻上广平的糙脸,洒落一滴晶莹的泪水,就此与广平消融于世,只剩一堆衣服与一宝囊。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却听一声叹息仿若响在耳边。然后一阵风吹过,那堆衣服与宝囊就此消失无踪。
你道这叹息之人是谁?乃是二龙山碧水洞的慈阳子!
那日,慈阳子闭了洞府下山一路徒步前行。他也无目的地,只是随意行走,看这山川文理、水木走兽、人文景观、风土人情。间或碰上一二可怜之人,也会施之援手;碰上一二可恨之人,皆送往官府。如此走来却也是颇为有趣。
这日来到了汉郡张家县鹿尾村中,就听有一大娘坐在家门口痛哭流涕,大骂老天不开眼官官相护谋害人命,还哭言兽不死人就要代死。慈阳子好奇,就停住脚步询问。
原来这大娘姓张,早年丧夫只有一子,小名阿牛。这张阿牛长到十一二岁时,心智似乎还停留在三四岁。这张大娘一辈子的希望都寄托在张阿牛身上,怎能不为此着急?为此也是多方寻医问药、祈圣寻仙,也耗尽了本就微薄的积蓄,也无甚效果,这才有所消停。
张阿牛因为心智,也学不了、做不了什么事,但让其做个牧童还是可以的。而这张阿牛也有一天赋尚不为人所察觉——亲近动物。所以这张阿牛对于每天的放牧也是乐在其中。
这天,张阿牛赶着十数只羊到山上来,任由其四处吃草,他却是靠在一颗树上吹着口哨。他这口哨也是吹得宛如雀鸟在鸣啼,惟妙惟肖。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只狍子在不远处好奇的看着他。张阿牛看着好玩,更加卖力的吹着口哨。那狍子竟然不害怕,慢慢的走到张阿牛跟前,叫唤一声。张阿牛听着,竟然也学着叫唤一声,竟也是惟妙惟肖。狍子更是好奇,连连叫唤几声。张阿牛也跟着学。这一来二去,张阿牛竟然略微懂得狍子的大概意思,狍子更是欢喜。
如此过了数年,张阿牛虽然长成一个壮大小伙,但心智还是在七八岁之间,他只要不是在农忙时间,依然会上山放羊。那只狍子也会时常来寻他,人兽相谈甚欢。
以张阿牛的心智自然是不会为将来考虑,但张大娘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自是越来越焦急。之后托媒婆寻了个憨厚婆娘,只希望能生个正常孙儿。但你想这两个一个是少智一个是憨直,如何生得出儿子来?每天只会蒙头大睡而已!
这天,张阿牛照常要上山来放羊,张大娘就吩咐媳妇跟着他去,只想着他们呆得久一点,说不定哪天会开窍。
上得山来,两人靠在树下,张阿牛吹着口哨,不一会儿狍子就寻来了。
这狍子本是欢喜的跑来,陡然看见有人靠在张阿牛身上,竟然是醋意大生,直接奔腾而来,低头直撞在媳妇身上,竟直撞凹媳妇胸骨,惨死当下。原来这狍子曾吃得异果,以致精血大盛,竟如修真之人一般,寿命大大的提高,心智有有所增加。若是再得奇遇,说不定能成地仙之境。因此才能一撞直接撞死媳妇。
张阿牛见媳妇死了,慌得急忙下山告诉张大娘。张大娘见是人命大事且并不是张阿牛杀死的,因此只能带他见官。县官问了案子勘察了现场,令人把张阿牛媳妇抬下山安置,然后对张阿牛说还需抓到那头杀人袍子,让张阿牛等个一两日上山引出狍子。
张阿牛不知是计,果然引出来狍子,县官却是命人埋伏在一旁,趁机抓捕。但这些捕快衙役虽然拿着钢刀、锁链,却怎那狍子的对手?当下却是被冲撞得跌倒连天,吓得张阿牛连连大叫不要,怕再死人。
这一叫却是让那狍子停住身子,看着瑟瑟发抖的张阿牛,然后被一眼明手快的捕快砍中身子,深可见肚。狍子一声惨叫,回身撞往那捕快,那捕快当即粉身碎骨,也是今日第一个身死之人。众捕快衙役这才受惊后退,小心谨慎的看着狍子。狍子舔舐了一番伤口,还是忍痛走到紧缩一团的张阿牛跟前,伸舌头舔舔张阿牛后颈。看张阿牛只是害怕,又看一旁虎视眈眈的捕快衙役,当下只能是小心的退往丛林去了。
这事到这里已经是事实清楚,已可结案。但奈何死了一捕快,捕快家人不依,要么杀死狍子要么张阿牛赔命!
县官便令张阿牛再次上山引出狍子,这次却是特意去城卫军借了十数名军将射手。张阿牛本是不肯上山,但却被县官恐吓,只能无奈上山来。张大娘见着跟在张阿牛身后那些气势汹汹的军将,心知不妙,但却被衙役看住不让她跟着,直到一个时辰后衙役才离开。张大娘因此坐在门口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