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面前的果实就好像是畸形的内脏。

库劳德竖起耳朵偷听着掌权者们的对话。他捧起这一天的加餐，咬下去的瞬间他想起了那根又苦又涩的野草。

“还没有告诉过姐姐……呢。”

少年右手掌心赫然多出了一道伤口——那是他自己划的，利用亚瑟等人堆放在门帘旁的利器。一号探险队用大部分强力同伴的牺牲给他们带回了希望——即使没有那颗钻石，这些保命用的武器也是希望。

“你说什么？”

这是亚瑟的声音，他分辨得出来。

这位临时领袖貌似火气正旺，身旁告诉了他什么事情的学生打扮的人把嘴靠在亚瑟的耳边，尽可能不让第三者听见他的话。

而他们身旁着围着参与一号探险队行动了的同伴们，当然，米诺也在其中。库劳德攥紧了手中的果实，扒住身旁的岩石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稍稍弯下腰挤过人群。

——洞穴不大，要容纳几百个人类真是委屈它了。

“那个老太婆还说了什么吗？”像是没注意到围上来的人似的，亚瑟继续盘问着身边瑟瑟发抖中的少年，“除去一定要我们去寻找怪物这件事外，她还说了什么？”

那人点了点头:“精灵小姐想让我们杀掉贪婪。”

临时领袖眉头一皱，但是嘴上却说着“这与寻找名为贪婪的怪物这件事没有区别”，领袖想要驱散围上来想要打听一二的同伴，只是一直跟他说话的那人显然脑子没能跟上他的思路，见费了那么多口舌亚瑟还是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他慌了。

“如果那个特定的家伙消失的话，大家都能回去！可是他想要回去的话……”那人沉默了片刻，还是不顾后果地把后半句话飙了出来，“精灵小姐说，贪婪想要回到他的世界，只有排除所有同伴这一条路可以走。”

他垂下头道:“但是我们中赢了怪物的人，可以得到一个‘许愿’的机会，无论是回家也好，还是活下去也罢……她、精灵小姐她是那么说的。”

“可是。”围观的某个少年提醒周围人说，“我们大家都没有听到那只精灵什么的家伙说过你刚才讲的东西！”

“她……她只说给了我一个人听！”作为同伴的少年歇斯底里地喊着，“肯定也有其他人遇到的吧？呐！肯定的吧！”

他那么说——“探险队中肯定也有人听到的是与众不同的话吧！”

“所以，才会酿成那样的惨剧啊！”

少年蹲下身，他没有试着让周围来自同一个城市却是陌生人的“同伴”记住自己的名字，他抄起地上的砂土……往自己身上撒去。

尘土飞扬，他也顺势瘫倒在地上，没有再动弹过。

“他……想要破坏自己的听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围在猝死的少年身旁一号探险队的队员以及临时领袖没有机会注意到他这番莫名其妙举动的最终目的，他们愕然于见证又一个同伴精神崩溃死去，亚瑟把牙咬得咯嘣咯嘣响，手臂上也青筋暴起，手攥成拳好似要溢出血来般的通红。

“巴特勒。”亚瑟轻声呼唤着死去同伴的名字，接着又抬起头面向剩下的所有人，“你们，有谁听见了他最后的话么？”盛怒后的语气异常平静，这个临时领袖自觉他不能再把力气放在发怒这种事情上，草草命令围观的几个人去帮名为巴特勒的可怜人处理后事，叫上他足够信任的同伴转身去了洞穴深处。

他是那么说的吧？“肯定有人也听见了与众不同的‘提示’”——库劳德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耳朵，他确实有过忽地听见精灵之声的印象，那时候他还以为只是幻觉。

“有多少人会相信巴特勒的遗言？”库劳德自言自语道，他看向姐姐离开的方向，人们都自发跟从领袖朝洞穴深处走去，米诺也不例外。此时的她正走在队伍最后面，时不时还回头张望着停留在同伴逝去之地的胆小鬼们。

——几百人，这太多了。

不知为何，库劳德脑海中闪过这么一个念想，他试着询问起自己的内心:人太多了要怎么办？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来。

“因为人太多了，姐姐没有注意到我。她以为胆小怕事的库劳德、她以为我会留在最安全的洞穴深处，会守在领队罗吉的墓碑旁。”

“她也担忧我不在那儿，于是回过头来看先前人们聚集的地方。”他就像是中了邪，自顾自地开始“分析”，“但是这里人还是太多了，没有胆量跟上亚瑟的胆小鬼们都留在了这儿，所以姐姐看不见我。”

“她看不到我。”

库劳德摊开右手，伤口的位置隐约有些发烫，他扯下一截袖子包住这道已经结痂了的伤，而他身边先前被猝死的同伴吓着了的少年找到了可以使自己冷静下来的话题:“你受伤了吗？严不严重啊？”他一根筋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来，甚至还吸引了其他想要找话题分心的旁观者，有人也撩起了他的裤腿，展示给他们看这几天来受到的伤害。

“我并不想知道他们负伤的这件事，我想亚瑟也不清楚。”

“我们只是来自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年龄圈里的陌生人。”

“怪物没必要在意人类的死活。”

库劳德死死地盯住他手上的伤痕，他仿佛看见了，昨日——站在罗吉的墓碑旁，庆幸着亚瑟没有看见融入自己血肉之中的钻石的自己，同样也是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掌心处、泛着微弱的金光。

表面上应付着同伴的库劳德，内心的思想早已不知道飘往何处，灵魂会携带着身体去往他潜意识里所想到的地方，等库劳德清醒过来时，发现已经没有人围绕在他的身边了。

“这里……不是我们的据点！”懦弱的少年开始后悔了，可随后他又听见了精灵的声音。

这一次那个声音，离他很近、很近。

“精灵……小姐？”

被强行输入他的大脑的是现在的同伴们——亚瑟、罗吉、巴特勒，所有幸存者，还有心爱的姐姐米诺。

以及过去一闪而过的某个念想。

“你承认了么，精灵小姐？”库劳德使用着令自己感到恶心的敬语，“人太多了不是吗？”

原来那位精灵小姐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让周围人……甚至是最亲近的人都没能发现，渐渐地让一个无辜者的内心崩溃，或者让他萌生袭击威胁到自己的同伴。

“等一下……”库劳德话音刚落，他便有些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有人用他的声音说出了他没想说的话，而现在那个“人”也在摸索着自己的大脑，从而影响他的思维。

他感到极其恐惧，就像是前一天梦里与逝去的罗吉对峙时一样。

“巴特勒、之前的牺牲者、告诉我——”库劳德捏住自己的脸，可是脸上的肌肉丝毫不受他控制。

“胜利者可以许一个愿望？”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只要找出贪婪并杀死它，就能实现一个愿望……无论是回家，还是活着，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事情——”他复述着巴特勒死前叫嚷着的话语，那也是精灵小姐的“提示”。

“自私的愿望或者……”库劳德站在绝对陌生的领域中，他有试着转动身体来观察周围的环境，但是很快他就舍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不管朝哪个方向望去，周边的环境总是一尘不变，这里是一个连不同视角不同场景也没能创造出来的简陋而又可疑的空间。

库劳德咧开嘴，他想着不如还是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梦境，梦境中的胆小鬼总是肆无忌惮的，因为他知道梦总要与现实相反啊——“否则就没有意思了。”他垂下头，手掌已经不再发烫了，于是他笑得更开心了。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临近精神崩溃的人。

“把名为库劳德的人类少年拉到了这个空间里，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又往大家的脑海里灌输了点不能见光的内容？”

就好像不是在说自己——库劳德试着在简陋的空间中前行了几步，纵使看上去会脚下一空栽倒下去的地方却也能让他平平稳稳地走过，周围的环境就好比是平面上的贴图。

“怪物，究竟是谁啊！”

少年举起手，再度裂开的、他自己创造的伤口处——

流下了金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