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之主领地，希顿尔达，守护者祭坛东。

长眠之廊。

这里是影卫和所属不同掌权者的战士们休息的场所，沿街建立的数十个亭子不知何时起被他们起了这样的名字。

鬼使神差地，上交了巡逻任务后的新晋战斗员浑浑噩噩回到了这儿，心不在焉地接近其中一处还未人满为患的亭子。

第一天。

无数日月累积起来……苦苦等待之后换得的，第一天。

他们本都是无法行走在太阳下的幽影。酷若抬起头，站在长眠之廊的入口通道前，侧过身眯了眯眼，让天空中那轮白日映入自己的眼中。

“是我们一同努力争取来的……”

“……”

“神降。”

两个词夹带着阴郁的语气从喉咙中一顿一顿挤出，他的脸庞似乎也在自己不可见的情形下扭曲了。但是很快站在随时会被熟人发现的休息场所前的新晋战斗员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就像他一路回到出发点时所做的那般。

“呼……”

低下头以手抵胸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酷若让目光重新投向长眠之廊中的那群熟人，他还有其他必须去做的事情，无论是有关于唯一的朋友，还是将“神降”一事通报给他们伟大的黑之首领，试探掌权者的想法。

前往各地巡逻后回到希顿尔达的战斗员们，正在讨论着他们新的上司。时不时还窜出几句带有辱骂意思的话，酷若不动声色地站在入口处将他们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住。

还好，他暗自心想，都是些关于失败的无名之人的话题……嘲讽，不屑一顾，自己和枯楼必须尽快继续增强自己，否则等到明年又会迎来新的挑战者。

他咬着牙，他没忘记回到希顿尔达后要做的事。

“这不是酷若大人嘛！”

坐在被漆成亮黑色的长椅上，由于四面镂空的建筑而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按着头顶高筒圆帽的熟人，“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到来。

“怎么样？这可是您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第一次改变！不！改革！”作为一个影卫，是谁都无时不刻期待着晋级或调职成为能光明正大行事的战士，“奇怪？你不是说等巡逻结束后把我们介绍给天父大人的吗？”

“二把手人呢？”

一旁的信徒吹了声口哨，似是在代替酷若回答:

“看来酷若大人您和二把手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吹嘘的那么好。”

察觉到了强者的气势碾压，他又咧开嘴憨憨一笑:“只是开个小玩笑，小玩笑。”

“活跃下气氛，您看，酷若大人，这里人那么少，还不是因为过一会儿又有个大人物要蹦出来？”

不懂得看脸色以及气氛说话的信徒无视了与他同坐一条长椅的影卫的眼神示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仿佛这么做就能让压在头顶的气势消失。

“依我看，您也可以去支持那位大人物。”

“反正嘛。”他的嘴角夸张上翘，整张嘴咧的更开了些，“待到明年，天父还是要换人的。”

砰！

暗色的锁链穿过不看气氛的发言者的身体，又迅速缩回了酷若脚下的影子中。

夺命过程中暗影魔法掀翻了亭中的一张矮桌，发出一声巨响。无目的地飞向某点的矮桌最终被另一人伸手接住，牢牢地拎在手中，手臂高举平行于地面。

“啧。”

没看清被矮桌遮挡了面目的来者是谁，有些暴躁的袭击者撇了撇嘴，一点也没透露出杀人过后的悔意。

桌子瞬息之间被放回了它原本该在的位置，让被突发状况吓了一跳的休息者们看清了来者的面貌。

那是一个斜着眼睛看世界的白发老者。

“发生了何事？”他的语气平淡并无起伏，也没有夹藏质问的意思在内，仿佛只是看见了日常生活中总会发生的一件小事，然而这件小事实际上是有人在聊天中突然被夺去了生命。

被影卫擅长的暗影魔法侵蚀的生命，幸运的是他们不会因为枉死而变异成怪物，不幸的是他们并没可能获得成为游灵等奇迹生物的机会，连遗言也说不出口。

这也是只有过去影卫中的佼佼者，酷若能够做到的事情。

看见了那位斜眼老人，酷若的手轻放在腰间的驱灵长剑上，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

他心中清楚得很，纵使因为介意出手者是自己而选择闭嘴，也一定会有旁观的好事者一五一十地把时间经过倾泄在老者面前。

“在巡逻途中，遇见了什么糟糕的事件吗？”

12位掌权者之一，斜眼老者柔声问道。

酷若默然点了点头，在一旁过去的下属们如他所愿七嘴八舌地把事情经过交代完了，作为惹事者的他才向前踏出一步:

“我，酷若，有事要与首领当面禀告。”

这位年迈的掌权者或许便是因为话多而“暴毙”的信徒提到的另外一位“大人物”。见斜眼老者轻微点头后，他径直离开了长眠之廊。

“神降……”

在他身后，斜眼老者沉声道。

___

——恳请您再给予我一个机会。

——一个向您展现我之忠心的机会。

呈现在第三世界来客面前的，是望不见尽头的道路两侧升起的岩壁……抬起头瞧不见它究竟延展到了哪里，唯有通过依然不见任何阻挡物的星空中看见星辰闪烁，明白石壁的范围并没有扩张到那片神圣之地去。

“神圣之地……呵。”

依稀也能瞥见时钟星空上不断跃动的数字，时快时慢，距离常识中记有的三位数还差的很远。

客人伸手抚摸生长出来的岩壁，触感坚硬粗糙也异常冰冷，并不适合无道具无灵力状态下去攀爬。

背后传来声响，应声望去，某个看起来极为狼狈的女性身影从迷雾中缓步挪出。对方同样也看见愣在岩石墙壁跟前的自己，改走为跑，却又没行动几步原地大喘气起来。

她看上去同样也没剩多少支持自身的灵力。

“你是谁？”

至少不是自己那位好友，也应该不是停留在第三世界内的神明使徒。

估计也是个像自己一样的，擅闯入者。

一路上的回忆打击让他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甚至隐约能瞅出一抹不属于活人的青色。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量正由于破坏了某人设置的“途径”而加速离去，现在他更是怀疑眼前的女性便是那走上“杀意途径”的混账。

“S-8219？”

“水之恶魔！”

出生于纯白的他很快认出了蒙头垢面的来者的身份，讶异并感慨于对方的狼狈不堪，同时脚下的影子也骚动起来，转换为魔力的灵力已经缠绕上自己的全身，就连没有修复者的这个第三世界中必须珍惜使用的本命武器也做好了献祭出去的准备。

“是什么风把您这样的大人物也吹过来了？”

纯白的背叛者对抛弃了自己的信仰没可能抱有良好的期望以及去呈现好的态度，说服自己不被眼前看上去容易拿下的疑似敌人蛊惑后，冷静下来握住剑柄。

“……酷若？”

显然，水之恶魔也认出了纯白的背叛者。

“哈。”女性难听的嗓音时刻折磨着对面聆听者的耳朵，她似乎受到了比晋升失败还有严重的打击，抬起左手然而右手还是无力地垂在身侧，宣告着它的“时代”告一段落。

“原来真是你。”

“我还以为，进入主领地擅闯灵息林后，你会隐姓埋名躲一段时间。”

——灵息林即是纯白埋葬有功者和战士们的墓地。

仿佛是为了回应水之恶魔的这番话，纯白的光辉代替了酷若脚下的黑影，化作一枚小巧的半透明法阵，绘有极为扭曲的镂空图案，中心点缀着一朵迷你的太阳状徽记。

“是它抛弃……不，背叛了我！”

纯白魔法阵刹那间被染上了黝黑的色彩，并飞速接近已显然失去灵力支持的女性。酷若没打算为肯定是敌对者的对方提供任何机会，魔法阵离开脚下的一瞬间，幽绿的菱格钻入阴影之中，隔绝了残余灵力的不断溢出。

S-8219与前任钻石魔法使相互利用，污染了伪神维持数千年的无暇纯白。纵使已经离开了白之阵营，建立在本身不可能有好感的基础上，酷若还萌生了如同听见信徒们谈论有关好友风凉话时那般的杀意，不留余地地出手，力求直接掠夺对方的生命。

——杀了她，会得到谅解，不用背负所谓的责任。

斜眼老者当时便是那样去处置这件既是意外却也不是意外的事件，就连后来面对黑之首领，恳请他赐予希匹罗矿石，也并没有遇上刁难与责备。

——因为这些家伙本就是该消失于世的存在，无论是混迹于长眠之廊无所事事的普通信徒，还是有危害整个世界可能性的水之恶魔。

“果然是你……”

“至少，我如此认为！”她早就该辞别这个世界了，或者被永远地留在第三世界，或者立马前往永恒的尽头再也别回来！酷若抿起嘴，挥剑带动周围的幽绿菱格扑向并无还手之力的水之恶魔。

“……毁了我的‘途径’！”

同样受困于第三世界，又面对真切杀意的水之恶魔脸上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惧色，她也确实失去了大部分的储备灵力源，失去了足以与酷若纠缠的力量。

她的嘴半张着，一阵尖啸从中爆发而出，一并带出的还有她口腔中来自身体内部的红色鲜血。黝黑魔法阵与幽绿菱格稍稍停顿了片刻，比它们先抵达她身边的是酷若的斩击。

她被掀飞了出去——胸前的衣饰沾染上点点暗红，借助仅剩微不足道的灵力临时搭构的幻鳞护盾也霎时碎裂，底下皮开肉绽。

不出意外，她的伤势也即被山石掩埋之后更加的严重，后背向着酷若躺在地上，似乎早就该失去了意识。

只是水之恶魔貌似不打算老老实实地两眼一闭昏迷过去，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她用咳嗽声拼凑出几声干巴巴的笑:

“你让……他们的死，毫无意义。”

不用重伤者刻意提醒，与她对峙的酷若心中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神色复杂地慢慢靠近，举起手中的长剑又在距离她并不远的位置停下，嘴中无声勾勒出相应的魔咒，召唤出更多驱灵长剑上大小一致的幽绿菱格。

就在这时，周围飘忽缭绕的苍白雾气对面，又传来了人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