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艾背对着他们，镶有殷红宝石的遗留物带着它一身伤痕，在纯白的掌权者身边上下浮动着，仿佛是通过自我意识企图博取来者们的目光，收获更多的注意。

“看样子，我们是来晚了。”喀乐兹率先不再往前，刻意于对面的掌权者之间留出了一段距离，“不过，我可是第一时间就接到指令赶来了哦。连收拾行李都没工夫。”

他可以称得上是接受了来自对方的指示，在结束受试者的工作后千里迢迢地从弗尔瑞斯特沿线赶来库诺尔蒂。

仅管由于本命武器的特殊性，喀乐兹在施展魔法上很少会有真正心疼素材的时候，而且加上职业等等的原因，他也不缺雇佣商队亦或是登上代步工具的资金。

库诺尔蒂是他的故乡，而他又是这座城市中一位比较特殊的魔法使，这可能就是为何诺艾会找上他的原因？商人后退半步，莫名感觉自己为安全起见留出的距离并不富裕，若想要真正感受不到来自奥尔菲纳管理者的气势威压，最好转移到完全看不见对方的位置。

“是啊。”纯白的掌权者张开五指，让飘浮在空中的水晶盖降落在手中，“我们都来晚了。”

“恐怕他已经离开了这里，前去寻找被隐藏起来的‘第二扇门’了吧。”

身为到达钻石阶级的魔法使，诺艾有资格让他人相信他施行的灵力勘测的精准度，如果连他都做出了“目标早已离开”的判断，那实际上另外的人们也得不出其他的结论。

“你之前都在干什么？”B-4348皱了皱眉，前一天破坏了通往赫尔摩尔的光门，对黑一侧混进来的虫子做了一番威胁，又据说被陌生的青年冲到眼前挑衅……紧接其后地便是他们相遇，从这位起了兴致的掌权者口中得知了赫尔摩尔中有『异时空』的存在。

再往后，他们不欢而散。

诺艾委托赶来参加“音乐会”却因为入口被毁而无事可做的二人在第二天时前去城门口迎接奥尔菲纳的援助，救济者虽说对诺艾厚脸皮的要求嗤之以鼻，却还是拽着突然开始逐渐虚弱起来的同伴在第二天大清早的时候等在了库诺尔蒂的城门处。

“和你们一样。”诺艾手中的遗留物旋转起来，但底下托着它的那只手却一动不动，“我也在等……等待一位伟大存在的降临。”

“嘛。”喀乐兹见喊他回故乡的管理者这会儿又不说为什么找他“帮忙”，自顾自地踱步到装饰有洁白圆盘的建筑下，“没想到这里缺失的居然是一轮时钟，和我胡思乱想的结果完全匹配不上啊！”

原本背对着他们的诺艾此刻托着水晶盖转过身来，瞥了一眼方才的发言者，语气并不怎么肯定地开口道:

“时钟？”

“嗯……我想，那里面应该也蕴藏有设计者的回忆吧，那实在是很精巧的设计，开启这扇‘门’的人，有资格读取那些数据来补充自己的知识储备。”

“呵。”诺艾先是不屑地别过头，不再关注仰头欣赏圆盘装饰的“援助”，“精巧？”

“放在过去，如果这种行为被发现的话，会被扣上渎神的罪名，失去自由，甚至是生命。”

“城中城”——是在建城初期库诺尔蒂与赫尔摩尔签下的契约，通往赫尔摩尔的通道只有在那里面的上位者们才能开启。

但是，当初的某位设计师，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居然留下来了三扇形态不同的隐秘之门，按照一定的顺序开启其中的一、二或者三扇，类似于光门通道的“入口”便会由库诺尔蒂这边展开。

“诶，那还真是有够严苛的。”喀乐兹似是没心没肺地感慨道，“所以，刚才您是在困惑什么？”

就像注意到B-4348对于他有关记忆的看法十分在意一样，喀乐兹也发觉了诺艾关于某种摆在明面上的事实的疑惑。

当然，纯白的掌权者表现得太过明显，就连商人身边的救济者以及那位气喘吁吁、虚弱不堪的魔法使也留意到了这件事。

“你刚才说，时钟？”掌权者摸了摸干净的下巴，手中的遗留物仍为停止旋转，并逐渐往某个特定的方向发生偏转。

“嗯，时钟。”B-4348在喀乐兹发声之前回应对方，“十二朵火焰构成了钟面上的不同时刻，就连指针也被非常贴心地构建出来了。”

“是……这样么？”诺艾眼神霍然深邃，但不一会儿又颇为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仿佛是很坦然地承认了这个事实，但垂下着的那只手紧攥成拳，似乎象征着另外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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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可怜的人。』

当纯白与奥尔菲纳的几位魔法使徘徊在“第一扇门”周围，努力查找离去者也许会遗留下的某些痕迹时，处于“安全区域”却无法自由行动的枯楼靠着遐想打发时间。

一旦脱离现在的状态，想必就会立即被诺艾发现吧？自己对他抱有理所当然的敌意，等到真正回避不了对峙的时候，哪怕会落成像厄尔“唤神法阵”前的那般结果，他也有必要进行一次尝试。

那次的结果，又是什么？游灵下意识地勾起嘴角，他才刚想要去回忆当时的事情，不远处就出现了那时的当事人匆匆赶来的身影。

那是“封印之戒”的另一位契主，在被作为麾下战斗员之一的友人袭击之后，又在厄尔地区“唤神法阵”前受到了“纯白”的攻击。

枯楼费力地移开视线，尽可能地寻找起身边“纯白”的身影，白发的少年静默地飘浮在周围的凝固空间中，同时也在望着他。

微小的灵力光球被对方轻轻一推，慢悠悠晃悠悠地来到他的面前。游灵用带有困惑的眼神看向“纯白”，少年体型的助手重新挂上了足以成为心理阴影的微笑，冲着他点了点头。

于是枯楼小心翼翼地挣扎着将手臂“送”了出去，触碰到了那枚小小的光球。

留给他思考的时间足够多，比起毫无目的地进行无意义的妄想，倒不如读取这段百分百会令他疼痛难耐的数据、接受来自其他人的记忆片段来证实他对于“丑神之泪”的某个猜想。

『他是个可怜的人。』

——熟悉的说辞。

枯楼愣了半晌，心存不安地继续刻录下去。

“他”是指谁？上一次听到这句评价时，还是在准备离开蓝风车之乡，还在那趟列车上时。当时的自己成功回溯了一段记忆，然后也是‘成功’地让自己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混乱中。

当时的那个‘他’，指的是忘却了所有的库劳德。

枯楼将那些混乱的回忆和混杂在其中的哀叹声视作了见到喀乐兹后产生对面某类刺激，虽说也很在意，但远没有到会一直放在心上的地步。

也许在潜意识中，他将这种事情当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早就无需质疑的事实关注了也只会动摇自己的内心，把自己不断往“怪物”那方面推去。

继续读取记忆片段的游灵很快地意识到了，这次的“他”指的是那枚圆盘装饰的设计者。

画面中展示的是能给予他少许熟悉感的年轻人，笑容可掬地将一张白色背面的纸抱在怀里，其上有淡蓝色的灵力纹路——这张“纸”本质上是一枚接受了“放大”程序的晶片。

他是库诺尔蒂城的设计师。

“这座无聊、单一、毫无特色的城市的设计师，追求着‘统一’，于是将克诺尔蒂变作了现在这副模样。”

只是，为什么会感到熟悉？

虚幻的大脑一阵抽痛，周围停滞着的空间也开始缓慢流动起来，“封印之戒”的护主能力开始步入尾声，想来分担契主读取记忆的痛苦会让“封印之戒”自我保护状态下本来足够的时间大幅度地缩短。

——那枚圆盘也是、具有某一种既视感，让他一下子就那么认为了——那里、缺少一轮“时钟”。

『他值得别人来怜悯，唉，可怜的孩子。』

熟悉的话语反复在耳边回响，纵然回想不起声音的主人，但枯楼依旧能判断出那段曾经针对自己的话语在被“播放”时，意识海洋中浮现出的影像是罗吉——那位逝去在探险路上的第一任领队，爱慕着自己的姐姐米诺，也是过去库劳德的一位关系古怪的朋友。

这让他思路豁然开朗，顿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起码是在关于这些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上，他获得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中，罗吉坐在库劳德的对面大快朵颐，享受着今天校园餐厅内的推荐菜单。

外面的建筑顶上，被秋冬季节枯败的攀缘植物努力支撑着悬于半空中的身体，扒住另一边的尖顶屋檐。

被它们层层密密包裹其中的，是一轮每年都会经历一次修缮的装饰性钟，挂在校园中最瞩目的地方，春季周围绿叶合抱，秋季或红褐或微橙的自然纹理也缠绕在它的周边，别有一番风味。

底下总有不愿意趁着周末自驾前去邻近的其他城市——或者是海边放松自我的学生在那儿漫步。

有些时候，兴致勃勃的同龄人们热衷于在餐厅前的林荫小道中开办一次读书交流会，带着自制的茶点，在时钟底下消磨着时间，直到双休日过去，属于周一的太阳从天边升起。

“原来如此，《白雪皇后》也是一样的原因吧？”

同原本世界太过相像的异世界，根本不适合外来者。

画面中的人，抱着自制的设计图纸，哼唱着有关于无人关注的童谣小调，咧着嘴挂着惨淡的笑容，从赫尔摩尔的上位者手中接过了被退回的作品。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为未经历风霜洗礼的高中学生留下施展自我才华的空间。”

“更何况，本身就是一位值得可怜、却又真实无能的存在。”

大家都一样——游灵一言不发地承受着设计师记忆的洗刷，他听见早已逝去的人在呐喊，从侥幸穿过“世界链接点”来到了这里，到明白自己因为没有掌控灵力的天赋、却又是从“入口”中踏出并承接了自己无法控制的灵力的侵蚀的事实——可怜的陌生人活了毫无起色的短暂几年，就连回去的路都未能摸到边际便失去了生命。

他或许是去了纯白口中的“永恒尽头”，或许是回到了“另一个世界”，枯楼静默地看着，二者的感受和心得体会一定是相似的，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胜利者和提前退出的参与者，都面对了同样一个未来。并未因为能力的不同而有所改观——枯楼现在正面对的，同样也是整个“第二世界”的恶意，就连自己都否定了自己本身，边抗拒着此身变成怪物，一边又期望着能自由利用怪物的力量，好让自己能活下去。

活下去，然后，回归原本的世界，回到自己的家中。

——回到唯一的亲人、自己姐姐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