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中秋明月夜
江南的蝗灾,在秋凉之后,也许是季节变化的因素,慢慢变得轻微一些;也许是老一茬蝗虫过去了,新一茬蝗虫还没起来;不管怎么讲,至少从表面上看,外面的蝗虫少了。
两江总督杨安卿,三令五申地交待各处地方官,所有在家的百姓,只要能动的,无论男女老少,全体出动,灭蝗抗灾。
由于蝗灾有迁移性和周期性,在各个环节,多方努力;人类对蝗灾,也不是说,就是毫无还手之力的。一个人当然力量是有限的,面对灾情,根本无能为力;但是,官府动用全民的群体力量,还是有明显效果的。中原那边,暂时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手也伸不了那么长;但是,两江地区,大家一起努力,争取把蝗灾隔挡在淮河以北;尤其是在明年,两江的雨水可能转为正常之后,努力一下,控制一下灾害的程度,还是有很大可能的。
等蝗灾的灾情,貌似得到控制之后,老父亲心情,才稍微好点;嗯,情况再坏,也就这样了;反正今年,两江的老百姓,肯定是白忙乎一场,白辛苦一年。老天爷不给饭吃,也是没有办法的,烧香磕头也不顶事的。
中秋前三天,老父亲和舅舅就一起回来了;一是回来检查、督促一下,救灾粮食的采购、储存、转运等事宜的落实情况;二是,顺道衔接一下,江西秋季作战的相关事宜。
嗯,作为两江总督的老父亲,光复江西之战,他也是需要露面的;最起码,要在外人跟前,做做样子;至少要假模假式地,领着一般人,坐镇九江;嗯,摇着羽毛扇,把握把握全局,还是必须的。
至于舅舅,那是要跟着大军,一路善后,一路要跟到底的;至少,要一路跟到南昌汕。
江西战场,现在了解下来,因为太平军盘踞日久,多多少少,他们的根子是一定程度上扎下去了;捞浮萍总是最简单的,连根拔起,哪怕就是个拔萝卜,也是费劲很多的;况且,很多时候,茎连茎、蔓连蔓的,难度肯定不是可以同日而语的。
由于无法判断,石达开各部,在双方接战后,他们的应对方略和行军路线;所以,今年秋季的江西作战,在时间上与节奏上,都不好设定得很死的;只能是参谋部根据战场形势推断,做了几套预案;到时,也是见招拆招了。需要在战场上,根据态势变化,不断地随之变动调整。
大舅哥方子箴,在端午的时候,跟自己说过的,那些个话里话外的意思;至少,眼面前,还不方便正式摆上卫国军的议事日程,给出时间表。而且,江西即使拿下后,后续的清乡、救灾,恢复社会秩序等等诸般事宜,要远比安徽、浙江两地,啰嗦许多,难搞许多的,花费的时间肯定会更长。所以,按估计,大舅哥的事,今年再使劲,都有些不赶趟。
光复一块,就要安定一块;总不能狗熊掰棒子,掰一个丢一个,那不成了跟长毛一样事的流寇作风了汕。
而且,杨孟晗的用兵风格,本来就偏保守一些;就不是,动不动就侵略如火,动不动就顾头不顾腚地发起猪突攻击的。
剿匪剿匪,就是要一步一个脚印的,一点一点地把事情做好;一味地穷追猛打,很多时候,会是反效果;稳步有序的挤压,实际最终效果,反而是又快又好,不留后患的,综合效率最高的。
舅舅回来了,杨孟晗肯定要登门看望一下的;晚上,陪着老婆孩子散完步后,杨孟晗就顺腿,拐进了陈府大门。
嗯,舅舅对这个嫡长房孙子,可是喜欢得紧;一回来,几乎是抱着不撒手的。就是杨孟晗进了书房,因为没有外人,舅舅还是把快要满两周的小孙子,抱在怀里,眼里满满的是祖辈的慈爱。嗯,按一般大家族的规矩,非成年男性,是不允许进家主的书房的;就是陈子恒以前进父亲书房,也是缩手缩脚的;他儿子的待遇,可比他混得强太多了。
也许,对儿孙的舔犊之情,陈子恒这熊孩子,这辈子就没给什么机会,让舅舅好好表达表达;所以,现在,舅舅全攒下来,释放在孙子身上了。
进门前,也不好空手;临时急捡的,又不知道拿什么好;杨孟晗就顺手给翁小妹她儿子,带了几个小玩具;好嘛,现在都不用送到后宅了;小仔子看到新玩具,还挺开心的。不过,翁家教育孩子,还是有一套的;孩子很乖,也很有礼貌;脆生生地,很乖、很懂事地,叫一声表叔好之后,就自己玩自己的了,也不吵人,也不捣蛋。嗯,比自家小五宝子的规矩教养,还要强些。
润森舅舅:嗯,孟晗,江西秋后作战,日子定下来没有?
杨孟晗:大致还是节后就动手,等过完节,我就先跟你们一起去江宁;然后,一两天之后,我就带着指挥部去池州。嗯,方子詹部长,都没能在家里过中秋呐;前几天作战会议结束后,就和子恒一起,先去池州了,着手筹建前线粮台大营去了。当然,作战正式开始后,前线总粮台,是要前移到湖口县的。节后,所有预备参战各部,都会分头开拨,前往指定集结地点;等各部运动到位的两三天之后,攻势就会全线发动了;开始的时间,和去年在浙江,大致差不多,大致还是九月上旬头几天。
舅舅:现在,和太平军交手的次数多了,慢慢对他们的深浅,也就摸得差不多了。其实,这些刚刚裹挟来的乡民,打仗是真不行的,水平很菜的;而且,这太平军的各部队的士兵,平时的训练,也是越来越糊差事啊。
杨孟晗:舅舅,太平军就没有一套很成体系的标准作训制度;每个带兵的军头,都是跟着自己感觉走的;很多时候,他们都是以战代练的;也相信,好兵都是战场上打出来的,从尸山血海中拼出来的。嗯,要是老有比较弱鸡的绿营、旗,开上来给他们练手;他们的部队,自然越练越精,越打越强。可是,他们现在,在长江流域,运气很不好;一上阵,不是碰到我们卫国军,就是碰到很难缠的湘蛮子湘军。基本上是,太平军每次新派上战场一支部队,就被打垮一支部队,毁掉一支军号。嗯,各个王爷手下,真正的老底子部队,他们一般又都舍不得拿出来,上战场打硬仗。所以,现在上阵的,老是一些才组建的新军号、新营头;尤其是碰到我们,一触即溃,败得稀里哗啦的,就不奇怪了。所以,太平军现在,也是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部队的整体战斗力,是在逐年下降,每况愈下的。对比分析一下,他们跟湘军的历年的战斗成果,就容易看得明白了。刚开始,同等数量的军队,双方怼上了,都会互有输赢,不相上下的;现在,没个超过几倍的兵力,都对付不了湘军了。
哼哼,太平军最后一次对湘军的大捷,是全歼李续宾部五千人;哼哼,你不看看当时太平军出动了多少人马,几大主力几乎同时出动,超过十倍的兵力都不止;围攻的还是人家一支孤军深入的乌有援军的独立部队。可是,此仗打得并不出彩;而且,太平军死的人,实际也比湘军多得多;实际也就是拿人头,活活把人家堆死的。
这也就好理解,为什么再后来,李秀成的几十万大军,都啃不动曾国荃在天京城外的万把人了。
后期的太平军战斗力,也是王小六过年,也成了样子货了。又没什么机会,打一样弱鸡的绿营、旗;嗯,老是运气不好滴,碰到越打越强的湘蛮子。
舅舅:唔,前年,我们跟着大军后面,接管江宁和安徽时,经验不足,准备不足;后来搞得手忙脚乱的,出了不少小岔子;好多事情,事先都想得不周到,准备得不充分。去年,在浙江,就要好不少;该委派的官员,很快就到位上任了;后续的清乡事宜,也节奏很快地,早早利索地完成了。嗯,到去年过年前时,就忙得大差不差了。嗯,今年吧,我们的准备,要说呐,比以前,是还要充分一些的;当然,江西的情况,比安徽和浙江,都要难搞一些;就不知道,今年年前,能不能顺利把事情忙完;能不能,到时候,让大家安心地,回家过个好年。
杨孟晗:嗯,舅舅,这些挂着太平军师帅、旅帅身份的地方上的土霸王、地头蛇,清理起来,确实比较费事;尤其是,动不动就是一家一姓,整条村子,一起当了长毛了;这个确实难搞,分寸不太好把握啊。
舅舅笑笑,轻轻摇摇头:嗯,孟晗,这些事,太较真也不行的;只能是民不告,官不究;除非我们有人证物证,证据确凿;否则,没有苦主告发,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装装糊涂,抬抬手,让他们蒙混过关了。萝卜快了不洗泥,漏网之鱼肯定大有人在;这个时候,还说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纯粹只是自我安慰了。
哼哼,看来,舅舅对江西的安定团结,还是比较注重的嘛;也是,江西乱了好几年了,老百姓苦日子快熬不下去了,人心思定呐;舅舅这个思路,还是很体恤百姓,挺为下面一线的具体办事人考虑的,挺接地气的。
呃嗯,不对呀,这大雁还没打下来呢;这费莫.文俊,还没扳倒呢,人家还在台上,耀武扬威的,小日子过的好不过的呐;舅舅这是,是不是揭锅有点早啊,好像已经有点自居不外了呀?
嗯,舅舅大人,别到时候搞得,忙到后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为别人做嫁衣唉!
杨孟晗小眼睛在兀自骨碌碌地乱转着,这话也不好跟舅舅,当面直接点破;也许,大不了到时候,为了让舅舅他老人家高兴高兴;自己在背后,瞅准个机会,给费莫.文俊,偷偷地狠狠下个黑脚就是啰。
嗯,谁让你老兄,前年犯糊涂心思,胆子很肥地,敢来两江地面,来先手截胡呐;现在,还好死不死的,挡了咱亲娘舅的升官发财的金光大道涅!
特么的,不踩你踩谁?
对费莫.文俊这个烦人的家伙,该怎么摆弄,一直在杨孟晗心中转悠着;招数套路,倒是有现成的;只要跟何卓人稍稍歪歪嘴,他损招儿也多的是,还小花样儿,层出不穷的。但是,最好,玩的手法高明一些,也别吃相太难看了,是吧?嗯,也没什么必要汕,咱是文明人,是吧?
即使是耍流氓,也是要很温柔、很斯文的;嗯,方式方法,也是要很讲究的,是吧?
中秋之后,暑气渐消,两江的蝗虫,在军民与老天爷的共同努力之下,势头给压下去了;尽管秋粮是给毁了,好多地区,种子都没收回来。但好在两江上下,都有所准备,本身对今年的收成,就没抱什么期望;所以,也就没什么好失望的了。
因为年前就有了心理准备,也做了多方面的抗灾救灾的准备,救济粮基本上全面覆盖了;所以,两江局面,还算平稳;老父亲也不是很忧心,情绪还好。
中秋之夜,吃过晚饭后;杨孟晗和二阿哥孟曦,一左一右地陪着老父亲,在院子里溜达着;一边赏月,一边还有心情,说些家里家外的闲话儿。
老父亲:嗯,孟晗,你那边,还是九月初前后动手,是吧?
杨孟晗:兵力集结,端午节之后就会开始了;情报部特别行动队和侦察兵,月下旬,就会往战区前线渗透了;嗯,大部队主力真正进入江西境内,至少要等到九月上旬头几天。
老父亲:我和你舅舅,也会跟在你的司令部后面;嗯,到时候,看战况进展;是住在湖口,还是驻节九江,到时候再说吧。嗯,还是去九江,他们说,中秋之后登庐山,是一年风景最好的季节;秋高气爽,美不胜收啊。嗯,在含鄱口清茶一杯,遥瞰千里平湖,更是赏心悦目的一件雅事啊。
呵呵,收复江西,作为两江总督的老父亲,不到场,真有点不合适唉,他老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战场最高指挥官唉。不过,老父亲这态度,听着就不是很端正唉,尽惦记着,自己到山上看风景、喝下午茶了,却拿儿子当牛用唉!
嗯,也是,这个时代的父母,很多都是这样事的;嗯,好在,自家老父亲,脾气还算温和呐。一般人家的父母,还要更过分,都是好凶的。
杨孟晗:嗯,父亲,虽然有不少江西籍官员,多次弹劾巡抚费莫.文俊;可是人家后台就是硬呐,真不怕什么风吹雨打。且不说费莫家祖上的荣光,在朝中的根基;就是他兄长费莫.文庆,就是好像什么军机大臣吧,老牛气了汕,一般人根本就搬不动他费莫.文俊的呀。嗯,父亲,我是怕舅舅他老人家,剃头挑子一头热,到时候,会很失望、很失落的呀?
老父亲一乐:费莫.文庆现在是,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保,军机大臣,户部满尚书,充上书房总师傅。
嚯!又升官了,头衔又多了,更牛叉、更不好惹了汕!
老父亲:费莫家上一次,先手截胡,与杨家隔空过了一招,双方有些龃龉;其实,要说客观一些呐,费莫.文庆这个人,还算是满人中,比较开通的;对抛开满汉畛域,重用汉臣领兵,应对长毛匪乱,持积极的支持态度;曾国藩、胡林翼,能有今天这般风光,也得益于他在朝中的极力推荐和鼎力支持。
嗯,上面没人,谁都混不下去的,自古如是。
嗯,也许吧,他是个比较务实的人,对汉人偏见少一些;但不表示,他就是个好好先生,是个吃斋念佛的。先手截胡,已经很不够意思,就是不怕得罪你杨家的意思了的。
这个姑且不说,他们家那个老三费莫.文俊,可更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谁见着谁烦的唉。
况且,江西被天灾人祸,祸祸了三四年了;不把他搬开,江东的新经济政策,在江西也没办法推行下去啊。这位仁兄,还不像必禄.福济的做人行事风格;人家必禄.福济,虽然占坑了,但是人家基本是不添乱,不瞎掺和的。可是,这个费莫.文俊不一样啊,是分分钟,都要站在舞台中央的;要所有的人,都围着他的指挥棒转的呀。
哼哼,连老父亲,他都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连表面的上下级客套,都不愿做呐。
所以,这次,不找他点事,不调理调理他,是不可能的;嗯,这小子后台是真硬呐,在不掀桌子的情况下,一时半会的,好像还真没有太好的办法的呀。
可是,老父亲临回屋前,风淡云轻地说了一句话,却让杨孟晗回味了半天。
老父亲:前几天,棣珊公从京中来信;说费莫.文庆偶染风寒后,竟然一病不起;才短短一两个月,就形销骨立,人都瘦得脱相了;嗯,他也是一把年纪,快七十岁的人了;身子骨本来就不算硬朗,还爱喝个小酒;这个秋天,发生什么,都很难说的呀......
噢,这又是和琦善大人在前年秋天的情况,有点类似,有点差不多了汕!
噢,怪不得舅舅那么笃定呐;敢情,他早就知道,早就心里有数了呀。
呵呵,费莫.文俊老兄,这几年,你做人做事的欠账不少啊;这下,家里台柱子一倒,侬老兄可就摊上事了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呀;侬老兄准备好了没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