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一、新鲜的赶考(1 / 1)马驰千里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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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二年半的“苦”学,冯清水和他的同学们终于熬到了中考的日子。

这次中考与往年迥然不同,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是多少年以来,多少批初中毕业生未曾经历过的,单从这一点上看,他们较之前还算是幸运的。这次升学不用从支农的大队开证明,也不用由农村的革命委员会开介绍信。他们是不是优秀学生,能不能升入高中继续学习,只有这次考试才有发言权。特别是能不能走进县高中的校门,也只有这次中考的成绩才是唯一的标准。

刚刚过去的岁月就如一阵飙风,以摧古拉朽之势,肆孽地横扫着,留给这些孩子的,只有苍白的记忆和毫无知觉的创伤。

他们从记事起,从那样一个声势浩大的岁月中成长起来。举国上下一曲又一曲的《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革命歌曲响彻大江南北;一张又一张的革命大字报,龙飞凤舞、五颜六色地张贴在大街小巷;雄壮而嘹亮的高音喇叭播报着一件又一件让这些斗志昂扬的红小兵闯将兴奋不已的战报……

这是一个燃烧着激情的年代,一段如火如荼疾风暴雨般的岁月,一段几乎使人癫狂的日子。也是一个让人盲逐的生涯,造就了一代热血“英雄”,色染了一代人昏盲的灵魂,也空洞了一代年轻人去之不归的少年青春。就像一颗在中天划过的流星,给深邃的天空留下了一抹稍纵即逝的荧光。

“敢与天斗,敢于地斗,敢于阶级敌人斗”的口号,赋予了那代人敢闯敢干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在知识越多越反动的破旧立新潮流中,涌现出无数交白卷的小闯将和造反有理的勇士。

灰暗的时空,让文化的园地日见荒芜,让知识的种子难以生根发芽。一批批大学生来自贫下中农的红五类,广阔的工厂、农村天地就是培植又红又专人才的神圣殿堂。在那里,激情澎湃的革命誓言就是最好的成绩单,“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学校的现象”早已遁之夭夭,“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这一批孩子相较上几茬,还真是幸运的,他们既是那个年代的擦边球,又是那个年代的幸运儿,毕竟他们要走的路才刚刚开始,毕竟在他们稚气未脱之际,历史的大轮在隆隆作响中已将歪歪扭扭地滚滚远去。

天总有阴晴圆缺,人也有时来运转,虽遭万劫之痛,亦终至复归之时。

随着新时代的到来,过往的浩劫也终于画上了令人深思、令人叹息的句号。

十年沧桑就像裹挟着於渣的洪流,疾风暴雨般地席卷了整个中华大地,退潮后的960万平方公里上一片狼藉,满目苍夷,惨不忍睹。

摘掉背上的红袖章,重拾数理化,使这一群仍然沉浸在昨天口号声中的年轻人,顿时感到茫然而无所适从。

昔日又红又专的无产阶级革命青年不得不冷静下来,重新选择自己的去向和道路,重新去深思自己的人生和未来。

1979年的夏初,冯清水和他们一届的同学们,由二年学制改为二年半初中过渡学制,经过始入正规的一年多归心学习后,终于忐忑不安地迎来了这次具有转折意义的中考。

言此转折意义,不仅是体现在学校文化体制的转变、复位,也体现了刚好走到这个节点上,犹未完全脱去少年纯真稚气的一代人,对突如其来新鲜气味的兴奋和极度的不适应。

今天,他们要带着历史留下的伤疤,新奇、茫然而不踏实地走进学区中考的考场。

往日疯追疯打疯玩、下田支农、上山伐木给学校搞副业的片片段段,将在每个孩子的心里拼凑成永远挥不去、抹不掉的记忆。

随着高考制度的恢复,随着教育体制的逐渐恢复,随着初中冲刺阶段一年多不习惯的紧张学习,昨天的一切在渐渐淡漠,过去的放纵和轻松也不具轻重,耽误也好,无知也好,追悔也好,事物终将会随着它的逝去而失去意义。而摆到这一群稚气未脱的大孩子们面前的,就是之前家长和老师对此次中考不下百次的提醒和促导。

这个学区考场设在清树公社清树中学新建的教室里,近300多名考生来自于清树和邱上两个人民公社四个初级中学校的八个初中班。他们都是农村孩子,最大的也不过18岁,最小的不过15岁。

男孩子的衣服全是清一色的中山装,颜色基本上就只有两种,一种军黄色和一种“学生蓝”,有的身上还打着几处补丁,不过,今天第一次慎重地来参加这样非比寻常的“大考”,即使是旧衣服,打上补丁的衣服,也是刚刚精心洗过的,衣服上还带着浓浓的洗衣膏味道。不少学生还戴着帽子,帽子都是带有浅浅前沿最流行的军帽,军帽的颜色也自然是以军黄色为主,不过也有少数人带着蓝帽子的。为了让帽子戴在头上显得直陡,他们大多在帽里刻意围上一圈厚厚的纸圈,把面质是的确凉布的软帽子衬起来,这样看上去显得很潇洒、很时尚、很性格、很有男生味。

女学生虽然衣着的花样比男学生略微丰富点,但也不外乎带领衬衫和薄外衣,衬衫的大翻领翻到外衣领子外,意以衬托。还有的依然穿着人工打织的低领薄毛衫,颜色也不像男生那样单调,虽然不是五颜六色,但也各有千秋,只不过还是鲜艳的红颜色毫不动摇地占据着半壁江山。她们大多都梳着小辫,有特别讲究和爱美的,特意在两个小辫稍上缠上鲜红的丝绸。也有个别留着短发的,也要在头上精心别上一个蝴蝶结或什么。她们的裤子基本上都是一种宽裤腿的学生裤样式,颜色几乎不外乎黑蓝灰三种颜色,无非是颜色的深浅有所不同罢了。

冯清水所在的初中学校是邱上公社杏河坪初中学校,杏河坪初中学校的两个班和邱上初中学校的两个班都归邱上联合学区管理,杏河坪学区初中仅有学生89名,这次参加考试的不过只有63人,这其中许多不乏是来混试的,还有一些是被父母硬逼着来的。

就拿和冯清水一个村子的同学武学兵来说,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他是一个地地道道贫农出身的孩子,从小贪玩,不爱学习,在小学就留了两级,个子长得高,完全可以用出类拔萃来形容。在同届孩子中,他的18岁年龄是最大的,当然,不包括他还特意免去的一岁。从小学4年级就开始当班长,一直到如今,无论上山下田,还是支农搞副业,最重的体力活一般老师都要交给他,就包括在学区组织的体育拔河比赛中,面朝对方挺着的第一个人,也非他莫属。当然,他极是心甘情愿,因为他站在这一群同届学生中间,总比别人高出半头,犹如鹤立鸡群。他愿意俯视围转在身边的同学,愿意享受由霸主地位给自己带来的无尚殊荣。他总是毫不吝啬地用自己的力气来赢得同学们羡慕而敬畏的目光,特别是女生们的目光。

他一般不在校内打架闹事,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个不爱动,不惹事,不好斗,遵守纪律的好学生,而是在本校里就根本找不到匹敌的对手。再加上老师们特意对他不时地褒奖和夸奖,慢慢地,他无形之中就成了两个初二延长班的小老师、纪律委员,当然也就毫无疑问地自然成了全邱上初中的一面威风凛凛的旗帜。

在这面旗帜下,他所在的二班在杏河坪初中学校就显得十分骄傲和霸气,一班的同学往往都比二班的同学谦和,特别是男同学。这一点在课余时间和各项活动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在几次全学区劳动的大会战中,杏河坪中学的同学们在邱上中学的同学面前就显得很骄傲。因为以前有过清树初中同一届的高个子和武学兵对垒较量的,无一不败下阵来。

当然,在那个凭意气逞强,凭成分说话的年代,这样被一大片人崇拜的现象极是自然的,不足为怪。

而最受益,最得庇荫的,还数与他一同上初中的武家岩一届同村同学冯清水和武荷香,武学兵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护着他们,所有外村的同学们不由得都敬畏着他们。

他们同龄,又是同一个村子,从小在一起长大,只不过是武学兵比他们两个都年长,武学兵在一年级和三年级都留了级,四年级的时候才和他们成了一届的学生。

那时候,就因为他人大力大,老师就把他指定成了班长,上了初中也一样,班主任因此也能省不少心。

老师的放心,一方面是因为有他很负责任地管着班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他不当班长会生事。

冯清水和武荷香与武学兵在这二年半的初中,每天要走上4里地到杏河坪去上学。三个人相跟着早起晚归,在这一条熟悉的小路上来回穿梭着。

特别是冬天的时候,还不等天亮,他们就要背上书包和散发着热气的铝皮饭盒赶往杏河坪,中午要围在学校各班里的由大油桶改装的煤块大火炉边,津津有味地享用各人随身带来的散面粥和干粮。不过这个土火炉燃着的煤块,并不是日常见到的炭块,而是由煤面和红土参和而成的干泥块,这些泥块都是入冬时就准备好了的,形状都是薄薄的小方块,整整齐齐地磊在教室窗台外靠边墙的一角。冬天加到炉子上,既能使教室温暖,又不像炭块那样呛人。

跑校生在中午放学时分,把已经发凉的饭盒和干粮放在宽宽的炉壁沿上,一边热着一边掀开饭盒互相比看着,或交流尝一口别人的饭菜,不过都是些粗粮茶饭,玉米南瓜散面粥加土豆丝和咸菜,或包豆窝窝头等,没有特别的,偶尔遇上过节气,有家底好点的带几个油糕,那也是极其少的,因为那时的一勺油要够一家子几口人吃好几天的,谁家都没有油。

在这个时间是最热闹,也是最放松的,大家一边吃一边谈天说地,没有可忌讳的,就连哪个老师有什么传闻,哪个老师最嗜好什么,甚至,男生们还会说起哪个女老师好看,哪个女老师的对象和她不般配等等,都是大家闲聊的话题。

武学兵义不容辞地成了冯清水和武荷香每天出发的第一个召集人。

他总是隔着院墙一个一个地把他们两个喊出来,然后一同上路。

而每天最后从家门出来的,也无疑是他的远房表妹武荷香。两个男生都不愿让这个身体廋弱的唯一女生早早出来等候受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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