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德的这个年,过得简直是酸甜苦辣,百感交集,按理说,这是他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年,领到工资的第一个年,再也不受数理化束缚的第一个年。有一个什么也不用发愁的家庭,有一个供销社主任的好爸爸,有一个同龄人羡慕的好工作,应该无忧无虑,幸幸福福地过个开心年。但在惬意的玩乐期间,始终有一种乱如丝絮的情愫在不断地捆绑着他,无聊地困扰着他,武荷香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中闪现,那是仙女般的姝影,那是蜜胶般的吸附,那是他心底唯一象清新空气存在一样的快乐,与此同时,一股一股的烦闷和焦虑不免又时常袭扰着他着迷的灵魂。在甜蜜的同时又感到隐隐的惆怅和酸涩的纠结。
他爱着她,偷偷地爱着她,多少年来,始终如此,此情之悠悠,此意之惶惶,此思之戚戚,唯有他切身感受得到。
有了与武学兵这一层特殊的关系,再加上武学兵的盛情相邀,正月里去武家岩玩了三天。他的真正用意不言而喻,还是在武荷香的身上,他想借此机会能多接触一下心上人,哪怕是多看她几眼。
刚到的第一天,他就和武学兵去了武荷香家一趟,武荷香不在家,只有他爸武会民在家,一听说这就是清树供销社主任的儿子,又是给学兵介绍生意的人,还是和学兵、荷香都是同学,荷香他爸就不由地大看了吴成德一眼,扯东问西的,显得异常热情,走时一直送出了大街门外。说好明天再来找荷香玩。
吴成德的意思,不用细问,武学兵也能看出个八九分,既然吴成德不愿道破,他也不好言明。
第二天又义不容辞地陪着吴成德到了武荷香家,这次武荷香正在,对吴成德的到来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昨天回家时,父亲已经告过她。
只是到了自己家中,也不好明显表示出反感情绪来,再者,毕竟是初中同学,又在中间碍着武学兵,不好意思让武学兵尴尬,只是低着头不与多说话。
父亲武会民出去了,只有母亲在家。
母亲昨天就听父亲说过学兵相跟着同学的背景和才能,今天见女儿不冷不热的,怕失了人家礼数,就主动给学兵和吴成德倒了一杯水,把盛着花生的盘子递过来,寒暄了几句后,就进了里间。
武荷香心里装着冯清水,这时的她看谁都不顺眼。何况对吴成德还有点反感。
吴成德和武学兵一会说初中学校的事,一会又说到吴成德在供销社的事,一会又说到武学兵收购药材的事,扯东说西乱聊了一顿,武荷香只是低着头听着,心里说不出的烦闷。有时吴成德还没话找话地问武荷香一些话,武荷香也不看他,只是冷冷地敷衍一声。
武荷香不理不睬的态度,武学兵也不难看出,只是出于吴成德对他的好,也不好离去,只好素味而无趣地陪在一旁调侃。多一阵子后,实在觉得无聊,才暗示吴成德失意地离去。
可对吴成德来说,武荷香冷漠的态度,也没有明显使他生气,似乎这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似乎早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即使武荷香没有一丝笑面,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一下,他也感到无比充实,无比**,毕竟这次他与武荷香坐得那么近,近在咫尺,就连她那绵细而均匀的呼吸声都能感觉到。他认为漂亮的女孩就应该有这种冷艳的特质,也许他还就是喜欢女孩子这种风格。
她对他的冷落,她对他的厌烦,她对他的漠然,反倒使他对她更加向往,更加爱不释手,更加望梅而渴。于此同时,心里难免涌起无限的彷徨和不知所措。
这个假期对于一开始有着美好憧憬的武荷香来说,简直就是兴味素然,简直就是无意义,简直就是心情惨淡。这个年过得没有一点意义,十六年来第一次过年有这种无聊的感觉,在她眼里,似乎家家户户的对联没有以往的红,劈啪作响的鞭炮声也没有以前的脆,就连刚下过的雪看上去也不如小时候的白。爸爸妈妈每天变着口味给她吃,但还是觉得没有多么美味……
吴成德的光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第三天竟然没有想到,又在街上不期而遇,她就像躲瘟神一样躲开了他,吴成德试图再上前与她搭讪,没有得到回应。
她拉着和她相跟着的女孩,走得那么快,眼都没有向这边看一眼。拐进了一条小巷,那个女孩不解地问她:“荷香,为什么扯上走得那么快?你害怕什么?”
“学兵家那条狗。”武荷香心跳着顺口说。
“学兵家那狗每天在街上逛游,又不咬人,怕什么?”那个女孩心无城府地说。她哪里知道武荷香的真实心思。
在这个假期里,她总是下意识地往冯清水那两扇紧闭的破街门上瞧。她多么希望哪一天那个街门能突然打开,还能象那天在村口那样,看到冯清水那双清澈、憨厚、温情、永远读不透的眼神眸光。但随着年尽假穷,不免有深深的遗憾和失望向她的心头袭来。
后来又听母亲说冯清水一家回来了,冯清水还来家里借书。
她迫不及待飞快地向冯清水家跑去,她多么希望冯清水还没有走,她多么希望他还在他家等着她,等着向她“借书”。但事与愿违,现实又一次无情地使一个怀着梦幻少女的希冀化为了泡影。她后悔自己不该出村,自责自己不该错过相逢的宝贵时间,她一度感到追悔莫及。
四季在不停地交替,时光在喜怒哀乐中蹉跎,大地在强劲春风的吹拂下,呈现出勃勃生机,无论禾苗还是野草都在暖融融的空气中争相拔出,山川河流顿时泛出了一种充满生机的颜色和景象。
一年的春天就要在人们紧锣密鼓的耕种中悄悄隐褪了,武家岩小村子里的人和全国所有人民一样,在忙碌的同时,不住地用鼻子嗅着大气候传来的若隐若现的异味,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被陆续平反昭雪,在部分地区建立经济特区,***提出,到本世界末达到小康,人均收入要达到1000美元的经济奋斗目标,特别是有消息传来农村有可能承包单干,这些气息多多少少给小山村带来了不适应和新鲜感。
这几天,武会民一直专注着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在欣喜的同时无不充满了纠结,欣喜的是,全国的天正在变,纠结的是,随着阶级斗争的淡化,经济地位的提升,作为村里呼风唤雨的一把手,以后在村里会不会大权旁落,会不会成了摆设。
这一天早饭时,武会民端着碗到了武三海家。尽管农村有着吃饭串门聊天的习惯,但在武会民说来却不多见,他一般都不出来坐到大街上与人闲聊,更不会吃饭时到别人家串门,他没有这个习惯。
他的到来使武三海感到不解和局促,不过,他在心里可以肯定是有事,还是个不大不小的事,与他有关的事。要不然,武会民也不会吃饭时光临,要是大事,那也一定会开会商量。
武会民一副闲来无事的样子,顺便坐在屋里的一个小马扎上,无关紧要地闲嗑了一些农地里的家常事,慢慢吃完饭,把空碗顺手往脚下一放,武三海赶紧递上一只香烟。这包香烟是专门用来给客人吸的,平时自己只吸旱烟。然后给武会民点上。
武会民猛猛地吸了两口,才眯缝着眼睛开了话题:“三哥,怎么不见学兵,他不在家吗?”
“在,还睡着呢。”
“学兵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在庄稼地就把孩子埋没了。”
“能怎地,不读书就只好和土疙瘩大交道了。”
“等等看吧,要是有到外面走工的指标,就让学兵出去吧。”
“那自然好,就怕没有,即使有指标,也不一定能轮上。会明啊,这就劳您多给费点心。”
“那是肯定的,在这武家岩还数谁最近?无论从武字上说,还是从这些年的感情上说,都是应该的,可惜,这几年咱村就一直没个指标来。”
“也不急,他才十九岁,以后你给多记挂点就行。”
“我是想——”武会民说到这里故意听了一下,又抽了一口烟,“要不,咱村的会记年纪也不小了,先让学兵接起来?锻炼锻炼?”
武三海一听,这不是好事嘛,还有什么说的。就接着说:“那肯定好,就是,学兵念书不行,不知道能不能做得了。”
“哎,什么不是学的,先让老会计带半年,年轻人学得快,商都能经好,农村这点东西有啥弄,当上就会了。”
“可是,这,是不是——要开会才能定下?”
“不就是开个会吗?我提出来,你在一边,谁还能提出个不来。只要你和学兵同意,咱就抽空开个会定下来就行了。”
“好,学兵没啥,就定了吧,多谢会明弟的帮忙,以后有啥事只管唤我就是。”
就这样,武学兵在不知不觉中就当上了村里的会记。武姓在武家岩占着绝对优势,因此,在会上也通过得非常顺利。
武会民发展武学兵也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其一是本家宗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再说,武三海这几年在村里一直维护着他这个书记,会记毕竟是财务上的事,开支个啥也方便些,再一个,武学兵血气方刚,有能耐,就拿去年几桩事说,还不是件件掷地有声?再加上看在武学兵前几年一直对荷香和亲妹妹一样的照顾上,也自然应该表示一下。
村里的账就是一本流水账,一进一出,没有什么奥妙,再加上老会计本身记得也简单,武学兵学了几次,照猫画虎,也就懂了里面的套路。
其实村里的会记绝非只是记个账,画个工分,有时比村里的支委都重要,大会小会的都离不开,无形之中,武学兵就挤进了武家岩村领导的行列。
武学兵因为村里不大不小的事情,和正常劳力一样挣到了全工工分,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找吴成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