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二十七 吴成德的烦心和收获(1 / 1)马驰千里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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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吴成德这一年来却没有闲着,他被调到了社里的财务室当上了出纳,吴连喜意在让他收心,也让他接触一下财务上的具体事务。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东游西逛,供销社里三个门市,8个分店和一个收购站的流动资金都要经过他的手,工作虽说是上进了,但责任也比以前大了许多。再加上在眼皮子下面,吴连喜对他管束得也比较严,他很少能抽出闲空来。

不过,最近这几天他一有时间就会趁机跑到外面来透气,而透气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财务室狭小,也不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更不是因为家里面潮湿阴暗,而是因为财务室又插进来一个人,而且也是出纳,父亲让他把各分店和两个门市的出纳业务分给新来的她。

她是个女的,按理说他不应该对她那么排斥,但是,他不由地从心里讨厌这个“妙龄少女”,他和她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上办公,抬起脸来就能看到那张使他郁闷的面孔。

她叫郑美丽,在他看来,她一点都不真美,而且长相还有点比例失调。

她长着一张长长的脸,眼睛和眉毛的距离很近,就像睁不起眼的样子,鼻子显得很长,鼻梁高挺着,鼻孔与嘴唇的距离也不短,以致把两边的脸颊拉得很长,几乎失去了天然的比例。

嘴不大,却在嘴唇上涂着鲜艳的粉红色唇膏,下巴微微向外翘出,下唇明显凸出来。

即使她穿着三寸高跟鞋,个子还是比吴成德矮。腰很细,腿很粗,整体看上去,比例极不匀称。

她的皮肤略暗,上面厚厚地遮着一层白膏膏,就像戴着一个假面具一样,偶尔还会从包包了掏出一个小镜子自觉自美地左照照右照照。

桌子上时常放着一包瓜子,在那里嗑着,让他听上去极不舒服。

特别是身上那一股难闻的香水味,充满了整个屋子,更是让他感到恶心。

但,听老会计说,她是有来头的,是公社李主任的女儿,是临时来清树供销社锻炼一段时间,以后还要远走高飞,有不满意也只好放在肚子里。

自从她来了清树供销社,走进财务室,坐在他的桌子对面,他就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异性同事没有一点点好感,即使是她每天献殷勤似地为他扫地、抹桌、倒水,有事没事地找一些话题和他搭讪。

他感到异常地郁闷,因此,最近一有空就想抽身出来溜达透气,就像躲瘟神似的。

这天,他知道父亲到了县里去开会,手头又不忙,就百无聊赖地从供销社大院走出来,正好碰上邮电所的小李。

邮电所和供销社相距不远,最多也不过四五十步,有时,由于小李他们要外出送递邮件,所里的门会锁上。

今天正好小李回来,他不由自主地就和小李说着话走到了邮电所,在这里他可以随便翻看许多杂志和报刊,不失为一个消遣的好去处。

“今天有供销社的报纸吗?”吴成德随口问。

“我刚才已经送到你们供销社的办公室了。”小李一边拆开一个包裹,一边回答说。

吴成德也没再说什么,拿起一本杂志翻起来。

过了一会儿,小李莫名其妙地左翻右看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吴成德很随便地躺在一边的小床上瞟了他一眼,不经意地问。

“信,信件,十几份。刚才我还拿了一下,怎么转眼间就找不到了?”小李奇怪地说,眼光仍然在不停地东瞅瞅西望望的。

“就这么一会,你刚才还拿到,怎么会不翼而飞呢?丢不了。”吴成德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真的不在了,都是中学学生的信,有一份是粮站的。”小李看上去有点着急。

“怎么会呢?”吴成德一边起身一边四下里看着说。

“在你身下呢。”小李眼尖,伸手从吴成德的身后抓起来笑着说。

吴成德也不再多去理会,又躺了下去。但是,还没有过了两秒钟,就又一骨碌坐了起来,伸手从桌子上快速地一把将小李刚刚放下的信件抓过来。

信件是用一个纸绳捆着的,大概有七八份,大多是土黄色牛皮纸信袋。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好奇心,几份普通的信份会这样驱使着他,让他迫不及待地逐一进行翻看,一份,二份,三份……

小李看了他一眼,没有在意,仍然继续他的邮件分发工作。

但是,吴成德却惊诧地停了下来,他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信封,气息变得不太均匀,他的心脏微微收缩了一下,就像一个行夜路的人看到遥远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盏灯一样。

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光,拿着那份信,从正面看到反面,从反面又调到了正面。他的视线定格在信份中间的三个字上,目不转睛,就像猴子在水中看到了月亮,就像路人在沙漠中看到了绿洲一样,那样新奇,,那样不安,那样神秘,那样令人心旌荡漾。

究竟会是怎样的字使他如此上心呢?也许,不说大家也会猜到七八分。

那三个字工工整整,字体虽算不上优美,但也刚劲有力。那是用钢笔书写的,字迹是蓝黑墨水。

“武荷香”!

竟然会是武荷香!这不正是自己想看到的吗?可是,现在看到了,心里反而凌乱起来,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有人给他写信?一股莫名的醋意涌上心头,酸酸的,就像一只蚂蚁爬进了心底,让他感到不是滋味。

他看到了下面的落款,那是县一中的地址。县一中,一定是同龄人,而从笔迹上看,又必定是个男生!究竟会是什么内容?是情书?还是一般家信?家信的可能性又显然微乎其微,他哥哥显然不在县一中,她爸她妈都在家中,更不会!竟有男生给她写信,这是多么让人跌足,让人感到无情和残酷的事实啊!

他的脑子觉得一阵纷乱,一股汹涌澎湃的激流冲击着他那情令智昏的心堤大坝,一波不可抗拒的疑团迷雾席卷着他,一种扭曲的声音鞭笞着他,使他毫不迟疑地做出了一个脱离道德轨道的选择,那就是:扣下这封信,必须扣下这封信!

“小李,这封信我直接给她吧。”吴成德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捏着那封信说。

“谁的?”小李扭过脸来看了一下问。

“我的一个同学。”吴成德以平常口吻说。

“男的?女的?”小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取笑地问。

“一个小姑娘,我们还是亲戚。”吴成德装作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不会是有关系吧?”小李仍然在取笑。

“哪有?别瞎说啊。”吴成德笑了笑说。

“别弄丢了,让人家来找我。”

“怎能会!放心吧。”

从邮电所回来,路上疾步如飞,手一直插在裤兜内,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份薄薄的信封。

他没有到财务室,而是直接回到了宿舍。一进门就将门栓倒插上,迫不及待地把信封拆开来。只有一张红格信纸,信文满满写了一页,足有300字,使他读起来那样酸涩和难堪。

信文如下:

香: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不知不觉一年多又过去了,你的音容笑貌无时不在我的眼前、耳边、心底!

香,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那些好时光吗?一起念书一起玩,一起哭一起笑,两小无猜,多么纯真,多么美好!

直至到了我们背起书包上了高中,直至那天早晨泪眼朦胧的你出现在我的眼前,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的惊诧,多么的意外,多么的惊喜若狂!我几乎不敢相信,站到我身边的女孩就是我一直暖在心里,日夜思恋的荷香!你那窈窕的身影,你那凄楚的神情使我久久不能释怀。

去年,我给你去过一封信,也不知道你收到没有,说好去年放寒假就回去的,结果我爸身体欠恙,一直滞留在县医院,没有回去看到你一眼。今年暑假,由于我爸还欠着医院一些医疗费,我只能又在医院打了一个假期的杂工。

香,这一年来你好吗?学习生活快乐吗?今年的寒假就又要到来了,我一定早早回去,到那时,我们就可以见面了。我有许多许多话要和你说。

想你的清水。

吴成德从头看到尾,又从头看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复咀嚼回味着信文的内容,逐字逐句斟酌着字里行间透出来的令人忧烦和酸涩的话意。

心头浮起无限的失落和惆怅,武荷香的倩影就像轻旋的柔风一样,无时不在他的脑际里缭绕、盘旋。

原来是冯清水!回想一直以来武荷香冷若冰霜的态度,这才恍然大悟,如梦方醒,竟然是有他在中间搅局。还香呀香的,听起来就让人恶心!说实话,在初中时,一开始就觉得这个纤纤君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碍着武学兵,要不然早教训他好几回了。他恨不得现在就去县一中找到他,揍他一场方能解心中之恨。

就在他对冯清水义愤填膺,恨之入骨的时候,门突然被推了一下,接着响起几声扣门声。

他胡乱地将信纸塞到床下,开开门一看,心中不由地一缩,惊诧地顿时怔在那里。

他看到了一张笑脸,一张使他避之不及厌恶的笑脸,是郑美丽!她的笑对于他来说,几乎和哭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哭。

躲都躲不开,她竟然从财务室追到了宿舍里来,这出乎他的意外,也使他倍加厌烦。他真想一把将门推上,给她个闭门羹,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开了手,毕竟人家是第一次登门拜访,毕竟人家是一个女孩,毕竟人家和自己是同桌同事,毕竟人家是公社主任的女儿。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她勇敢地迈进了两步:“这是你的宿舍?”,脸上仍然挂着笑,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表情和态度。

“嗯”,他面无表情,“有事吗?”

“没事,来看看。”她环顾着屋子里说,“你喜欢养花?”,她的眼光落在一盆不起眼的绿叶花上,走近一步。

“不喜欢。”把门大开着,冷淡地回答说。

“明天我给你移来一盆君子兰。”她仍然没有感觉到他的态度有什么不对。

“不用,我不喜欢。”他看着门外,口气中隐含着不耐烦。真是,喜欢的见不着,厌烦的又躲不开。莫说是君子兰,就是牡丹花又有什么稀奇!只要你在我眼前少晃悠就好。

那天,郑美丽与他在宿舍里呆了十几分钟,他们的对话几乎都是一问一答,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别说少男少女间擦出什么火花来,就要快滴水成冰了。

不过,郑美丽似乎没有任何感觉,对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这反而使他愈加反感。不过,郑美丽也始终没有对他表示过什么,只是会给他擦个桌,倒个水什么的,财务上的事也时常为他多负担些,可是,尽管他不乐意,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这些都是同事间正常的事情。

偶尔郑美丽也会找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和他闲聊,他都是哼哼哈哈敷衍应付两声,郑美丽见他话不多,也就知趣咸口不言。

他的情绪一度跌入了低谷,武荷香的信和郑美丽的影子双重压抑着他,一个能说善道的外向型性格突然间变得阴郁起来,他时常感到自己在无力地奋力挣扎着,前行的路就像一望无际的沙漠荒原。

在其他人看来,都觉得是他在参加工作后长大了,成熟了,说话不多了。却没有人能看懂他心里那本书,那本无滋无味的书,那本充斥着失落和忧心的书。

使他想不到的是,事情远远比想象的要麻烦的多,复杂的多。

有一天,在吃饭的时候,他妈有意无意地挑起了头:“儿子,你对手头的工作习惯不?”母亲是普通的农村妇女,一般不过问他的工作,就连他以前的学习也不大关心,今天突然问起他的工作,还是对着低头吃饭的父亲吴连喜,不能不使他倍感惊讶。

“还好。”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偏眼看了一下无动于衷的吴连喜。

“那个美丽怎么样?”他妈莫名其妙地接着又问了一句。

他不知如何回答,停了几秒钟顺口问:“什么怎么样?”

“工作。”他妈脱口而出。

父亲停下了吃饭,看了母他妈一眼。

她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下,似乎意识到不该这样问,好样问话超出了她的家常范畴,于是改了一下口气:“是人,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吴连喜没有责备他妈的意思,只顾慢腾腾地吃饭。

“人?”他又看了吴连喜一眼,不以为然地说:“就那样,挺好。”

“什么是‘就那样’!人家可是公社主任的女儿!”他妈一本正经地提醒说。

“谁的女儿和我有什么关系!过两天不是还要走吗?”他不解地看着他妈说。

“谁说的?”吴连喜停下吃饭,面无表情地问他。

“别人都这么说。”他低声回了一句。

“那可不一定。”他妈又接着说,“人家走不走就看你的态度了。”

如果说刚才都是闲聊的话,她的这一句却使他吃惊,他隐隐感到有点异常:“和我?”他瞪大了眼珠,“她走不走管我甚事?”

“难道——难道都这么长时间了,你对她就没有一点感觉?我的傻儿子!”他妈流露出失意且带着责备的表情。

“对她?感觉?”他似乎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偷看了吴连喜一眼,厌烦地说:“那么丑,谁都不会有感觉。”

“人家怎么丑了?有眉有眼的,有公社主任的爸爸,还是市民户口,你还嫌人家,真是!”说完,他妈转口又道:“他爸都和你爸说过两回了,如果你们两个人没啥,人家愿意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谁要愿意跟谁定去,管我屁事!”吴成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他的心里异常窝火,显得急躁而不耐烦。

“吼什么?我们这不是为你将来打算吗?现在在农村去哪里找个吃商品粮的!有这么一个老丈人,将来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还愁什么?你倒拿起架子来了,凭你啥!书没有念成,个子没有长高,还想找个什么?告你说,你愿意也好

不愿意也罢,这门亲事由不得你!”吴连喜把筷子往碗上用力一搁,不容插话地连珠炮说了出来。

“有话好好和孩子说,孩子怎能不明这个理儿?”他妈一看吴连喜动了火,佯装劝道。

“谁愿意谁去,我不稀罕!”吴成德摔下一句话,声音不高,悻悻而去。

“还反了你!”只听吴连喜在屋里大声喊道。

吴成德没有到财务室,而是气狠狠地回宿舍关上门,满腹忧郁地躺在床上。

窗外挺立着高高的白杨树,发黄的叶子无精打采地高挂在坚挺的粗枝上,微风不停地摇曳着枝头所剩无几摇摇欲坠的叶子,不时有几片零落地从上面无力地脱落下来。几只悲凉的小鸟抓着树枝,在冬风中瑟瑟哀嚎。天上的灰云铺满了天空,阴沉的光线从透明的窗户玻璃上透进来,没有一丝温情,没有一丝生气,没有一丝乐趣。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烦闷和忧心。不由自主地又从床下抽出那份耿耿于怀的信,武荷香的音容身影在大脑里不由得与郑美丽的形象重合在一起,对比在一起,使他更觉麻乱,更觉失意,更觉枯燥无味,更觉郁郁寡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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