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请什么假?先前郑主任可没有这样要求过——”他看上去还有点想不通,不就是有事离开一天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小题大做。
“那你走之前安排门市上的工作了吗?”吴成德尽量不动声色地问。
“不用天天安排,每天都那样——”柳六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哪样?嗑瓜子,聊天,打毛衣,挤着一屋子人杀棋杀得天昏地暗?”吴成德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略有提高,急促的气息使他有点难以冷静。
柳六似乎还有点不服气,想要辩解什么,但还是觉得有点嘴软,嘴唇嚅动了几下,没有发出音来。
看到柳六憋着怨气的样子,吴成德没有穷追不舍,而是口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你去了一TM市变成了公共娱乐场,乌七八糟,也许,这些是你我不愿看到的,是李主任不愿看到的,也是县社不愿看到的。”他望着低头不语的柳六又接着说:“今年和以往不同了,上面给我们下放了自主权,又实行农商联营,老柳,你比我的年纪大,又是在供销社占了三十多年的老职工,老门市主任,你说,象这样下去能完C县社给咱社下达的农副产品购销指标吗?能抓住政策的最好机遇吗?老柳呀,我今天和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以副主任的姿态来教训你,也没有想如何责备你,而是要想听听你的见解,我们该变变样子了,你说呢?”
柳六渐渐地由抵触转变得缓和过来:“嗯,吴主任,我知道了。”
吴成德看柳六的态度有所回缓,接着说:“县社在通知上要求我们要层层签订责任书,吃大锅饭的日子该说再见了,门市要有门市的纪律和规定,干得好的要有奖,而且在保证工资的前提下要有奖金,干得不好的就是要罚,不只是发不了奖金,还要扣工资。”
“这样行吗?郑主任分管的百货大门市可是还没有这样做呀,而且,其他社也还没有这样做——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柳六感到很突然。
“其他社我不知道,清树社很快就会这样做的,我们邱上社要走在前面,你说呢?”
“可是,我们用什么发奖金呢?我们的购销金额都是要进社里大账的。”这奖金是由社里统一规定的,怎能搞特殊呢?还要多劳多得,拉开差距!柳六几乎认为是不可能的事。
“是要经过总账核算的,这不假,但是,下一步我们收购门市要向社里实行负责制,我们要完成去年收购任务的百分之一百五,这是我向李主任保证的。”
“什么?一百五?怎么完成啊?就是完成去年的实绩已经很不容易了。去年之所以我们有那样好的实绩,是沾了天年的光,只就‘黄芩’一项药材就突破了我们往年收购金额的百分之二十三,但那些已经挖去的药材根三年五年是生长不起来的,今年从其他方面能弥补上这一块也就不简单了。”柳六惊诧得几乎喊出声来。
吴成德没有接着他的话解释:“超过这一百五,长出的利润全部挂在收购门市的账上,由我们按责任制来支配酬劳。”
柳六在方圆被称作滑老六,一向以心奸多谋著称,今天望着面前这个小主,既好笑又好气,他觉得吴成德不知天高地厚,简直就是信口开河,年轻人说话没轻没重。转念一想,就先由着你,那不是说话的,看你到年终如何交账!到时候完不了看你这副主任如何向职工交账,如何向李四元和郑新昌交账,如何向县社交账!
第二天,收购门市关了一天门。
吴成德让柳六召集了门市部的责任制落实会议。吴成德宣布了不同岗位的责任制以及奖罚的条款,几乎没有一个人支持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的惊异和无奈。
一个比吴成德稍大点的年轻人无所畏惧地站起来,当下就把责任制草稿撕了个粉碎,并大声责骂道:“这哪里是责任制,这简直就是黄世仁的逼工书,你让我们去哪里收购那么多的农副产品?完不成就不给发工资,这不是旧社会吗?我干不了!不干了!谁愿干谁干!回家守着老婆孩子也省心!”说完扬长而去。
还有一个四十上下的老职工也把责任书往桌子上一拍说:“吴主任,这说话不腰疼,就是换来神仙怎么能完成你给定得这个任务,邱上公社也就这屁股大一片,我们怎么完成嘛!我们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还等着我们养家糊口的,这个指标完不成,没有工资只有喝西北风了。”
柳六坐在一边,虚合着眼皮一声不吭,这个结局几乎在他的预料之中,多少年以来,大家一直就是大锅饭,有些时候还弄虚作假一下,从中套几个零花钱,现在制度定得这样死,任务压得这样重,职工不反抗才怪呢!郑锋军是郑新昌的儿子,向来啥也不怕,撕碎责任书忿忿而去也在情理之中,而这个刘二丑的老婆又和李主任有点不清不白,这样一来,你这责任制不流产也得成了一纸空文。
“吴主任,您也有责任吗?您的责任不会只是监督我们受死受活吧?郑主任分管的时候可是没有这样对待大家的,您不会是想让大伙都滚蛋吧?”门市部有两个女的,一个看上去还小,而说话的这个看上去在三十岁以上,说话还带着捉摸不透的笑,眼睛一挑一挑的,口气不阴不阳却咄咄逼人。这个女人更有来头,是公社主任刘万福的小姨子。
吴成德毕竟是阅历尚浅,被几个人这么一闹,心里不免咚咚直跳,下意识看了看柳六,却不料柳六竟然无动于衷,就像睡着似得。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柳六是要看自己的好看,或者说得严重点,他这是要让自己下不来台,他要借这些人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暗暗告诫自己,必须沉着冷静,决不能在初次登场就败下阵来。也正是这种使人窒息的情景使他激发出无限的勇气来。
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没有立即去回答那个中年女人的逼问。故作从容地从包子里抽出一叠纸来,看了看,把上面的几页拿起来,往高举了举,把声音放平缓:“这位大姐说得好,我已经给李主任立了军令状,我的责任书和大家的一样,甚至责任还要比大家重,柳主任,你来逐条给大家念一念,如果还有不到位的地方,大伙也可以提出来。今年,我要和大伙一起干活,一起想办法,把我们的收购站换一个新面貌。”
那天,他在收购站推行了自己的责任办法,尽管大伙一时还不能接受和理解。
后来,郑新昌不止一次地在李四元面前替收购站的所有人打抱不平,但有上级的文件精神,又有吴成德的责任状,李四元只能私下安慰郑新昌,并乘势把他的儿子郑锋军安排到了办公室。
郑新昌才稍稍作罢。不过,在私下还时不时地授意下面的人,给吴成德出点难题,从中取得一点快意。
这些,吴成德心知肚明,他知道郑新昌在邱上供销社已经修行了一老辈,有了根深蒂固的基础。按照父亲的嘱咐,尽量不与之起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