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邱上乡政府,郑新平推开了武高飞办公室的门。武高飞站起来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郑新平顺势坐了下来。
武高飞话不拐弯,看门见山:“老郑,贷款的事,你和信用社淡得如何?”
郑新平撕嘴挤出一丝苦笑来:“武乡长,怕不好办。信用社李主任说,必须有乡里担保才给贷。”
“混账,哪有乡政府为企业担保的道理!这不是要挟乡政府吗?”武高飞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
过了一会儿,武高飞又问:“省城焦化厂那边正在改制,当时建厂的时候,是由乡政府全力担保,人家才大力资助的,他们对我们的建厂做了很大贡献,现在是特殊情况提出撤出去,我们不能因为这六七十万资金拖住人家,你们还有什么办法?”
郑新平想了半天:“厂里现在只能筹集十来万,差的是大数,我听有人告诉我,说郑锋军曾和他们说过,要是给个副厂长,他能贷出个五十来万。”
“有这事?”武高飞惊异地看着郑新平问。
郑新平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武高飞点了点头。
“那就给他个副厂长当当呗!”武高飞不假思索地说。不管说啥,只要交待住省城雷霆钧那头就行。
“只是”郑新平迟疑地说,像是想说又不愿说的样子。
“怎么?”武高飞不解地问。
“只是我那本家侄儿是盏不省心的灯,我”郑新昌忽闪了两下小眼睛说。
“你是厂长,副厂长就是个跑腿的,你顾虑什么?就这样办,你立即就和他谈谈,只要他有能耐,能为厂里贷出资金,把省城那边的事了结了就行。就这样,我和徐书记今天下午还有个会。”说着,武高飞就站了起来。
郑新昌回到办公室让人把郑锋军找来,也不拐弯:“锋军,我听有人说你能给厂子贷出款来?”
“别听人们瞎说,您都没办法,我怎能贷出来?”郑锋军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狡黠地望着郑新昌回答说。
“郑锋军,你可不要和你叔我摆官腔啊,行就是行,不行拉倒,我就不相信用个副厂长换不来一个贷款的门路。”郑新昌也是个心眼奸诈的人,怎能被郑锋军架住。
郑锋军一听,心中一惊:“什么?叔,你是说要能帮厂里贷出款来,就会在厂里当个副厂长?”他还想再确定一下郑新平的话。
“都定了,乡里都同意了,只要帮厂里贷出款来,马上就任命副厂长。”郑新平的口气非常肯定。
“那,叔,要贷多少才行啊?”郑锋军瞪着试探的眼光问。
“最少这个数!”郑兴平把大拇指和小拇指叉出来,在他的眼前晃悠了一下说。
“八万?”郑锋军吐口而出。
“去你的,龟儿子,八万块,这厂子里的人都会成了副厂长,还轮上你?”郑新平嬉笑着说,“八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那,我现在还不敢保证,跑跑再说吧。”郑锋军留有余地地回答。
当天晚上,他就提着两瓶五粮液走进了李四元小舅子,信用社李主任的家门,坐定后和李主任把他的事情一说。李主任当即就告他说,已经和郑新平说过了,必须找到一家可靠的担保人才行,这个担保人要有价值相当的财产。
走的时候李主任说啥也不收他的酒,因为这件事不好办。
回到家里,郑锋军感到非常郁闷,原想以前郑兴昌在的时候和李主任通过李四元就有了深厚的交情,他曾经也有多次去看望李主任,送钱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却不料,人情冷薄,这说不认就不认,有那么大的厂子放在那里都不贷给,他说厂子里的旧贷都清不回来,不能再给焦炭厂贷款。
郑锋军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还贼心不死,副厂长的光环一直在他的眼前晃悠,使他甘心不下。
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了何冰,一如既往的好哥们。
把何冰叫上到小饭店叫了一壶酒,两人对酌起来。
郑锋军闷闷不乐的样子,何冰一眼就能看出来,问他因何不快。郑锋军将想为厂子贷款又贷不出来的事情给何冰说了一遍。
何冰无言,接着二人又喝了几杯,何冰双眼一亮,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搁:“军哥,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是不是可行。”
郑锋军一听,为之一振连忙问:“什么?你快说说!”
何冰也不直说,只是笑了笑,又要用筷夹菜。
郑锋军的性子哪里能耐住,迫不及待地一把按住何冰的手:“你快说说,有什么好办法,只要能贷出款来就行。”
“您不是想找个担保人吗?在咱邱上只此一家可行。”何冰有条不紊地说。
郑锋军急不可耐:“你卖什么关子,有什么直说不就完了?”
“供销社呀!在邱上除了乡政府就是供销社了。”何冰说着又喝了一口。
“废话!说了等于没说!那供销社是你家还是我家?你能说服吴成德和张和宁用供销社来担保?你不是开玩笑的吧?”郑锋军摇了摇头,显得很失意。
“军哥,咱说服不了吴成德,也说服不了张和宁,可是就不能在那货身上动动心思,拿拿主意?”何冰忽眨着眼睛瞅着郑锋军说。
郑锋军与何冰对视着,想尽力读透他的意思:“谁?”接着就恍然大悟地:“柳晓中!”
于是,两个人都会意地露出了笑容。
何冰火上加油地:“军哥,你可别忘了是谁告的你和我叔郑新昌,那次可把你们给坑惨了。”
郑锋军听了气就不打一处来,愤愤不平咬牙切齿地:“哪里能忘!没齿不忘!让他走着瞧!”
“这就对了,这机会不就来了吗?还用没齿?”何冰笑着神秘地说。
“什么机会?”郑锋军仍然没听出什么门道来。
“他现在不就是邱上供销社的主持吗?邱上供销分社不是有专门的公章吗?他应该有权代表邱上供销社办事,包括担保!”何冰说罢,盯着郑锋军若有所思的脸膛一动不动,观察着郑锋军的反应。
“可是”郑锋军思索了一下,“他凭什么给咱担保?”
“哥,这你就又说的不对了,不是要他给咱担保,是要他给你们厂担保,那么大的焦炭厂能从地球上消失掉?”
“可是,人家不图个什么,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出面来为咱办事?”
“那就给他点利图呗!”何冰早有主意,脱口而出。
“什么利?”郑锋军越来越觉得心里迷糊。
“大利!”何冰说了,又故意停住。
“到底是什么呀,你能不能爽快点!”郑锋军有点急躁。
“你那两间破门市!”何冰说得很慢,在观察着郑锋军的反应。
“什么馊主意!我那门市是唯一的来钱地方,不行不行!”郑锋军一听直摇头。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是我说你军哥,你这个人就是扣,那说彻底不就是两间破小房吗?不就是占了个好位置吗?当上副厂长要啥有啥,还差两间破小房?唉,远见远见,没有远见不落后才怪。”
何冰说罢,郑锋军又思索了一会才又说:“可是,人家不一定稀罕!”
“他?早就看着不顺眼,那两间房早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吞了,现在你要拱手相让,他能不高兴?怕是今天等不到明天哩!”
“这个事还需要想周全才行。”郑锋军深思了一下说:“我们不妨再寻个托儿,这个事就稳定了。”
“托儿?”这次轮到何冰纳闷了,“你不会让我做托儿吧。”
“na。”郑锋军笑着看了看一脸迷茫的何冰摇了摇头:“你?呵呵,还不够资格。”
“那是谁?”何冰追问说。
“小金。”郑锋军斩钉截铁地说。
“小金?哪个?”何冰一时蒙在那里,满头雾水。
“粮站那个!”郑锋军又补充了一句。
“那个会计?”
“就是他!我们都在焦炭厂吃了亏,同是天涯沦落人,现在关系很好,估计给他点甜头就会帮我。”
说干就干,郑锋军装了点钱,第二天就找到了那个粮站会计,没想到那个会计不说二话就答应了。
再说何冰得到了郑锋军的通知,也开始了行动。
他向柳晓中透露了焦炭厂要找担保贷款的事,看柳晓中不当一回事,就又进一尺,他说为此郑锋军要把他那生意红火的商店抵出去。
柳晓中一听,不免产生了兴趣:“为了厂里,他肯把他自己的发财屋抵给别人?”
“可不,焦炭厂有了大订单,急用,他管着供销,厂里让他生办法,逼在了那里,只有贷款一条路,可信用社那里,没有单位担保就没戏,看上去是着急了。”何冰把早已想好的话有条不紊地端出来。
“谁会担保,好几十万哪。”柳晓中不经心地说。
“可多了,我听粮站那会计说,他们粮站还想担保哩,本来有一块肥肉,谁不想呀,我是管不了邱上供销社,我要是有你那权,还能轮上别人?可惜了。”何冰故作嗟叹。
“那是有风险的,几十万焦炭厂还不上怎么办?”柳晓中像是动了心思,嘴上还是想问明白。
“呵呵,晓中啊,你也就是只能开个小商店了,井底之蛙啊,你知道焦炭厂一天进出的资金有多少?”看着柳晓中不说话,何冰就伸出两个手指。
“两千?”柳晓中猜道。
“哈哈哈。”何冰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来,停了一会才说:“不是就是说你井底之蛙呗。”
“两万?”柳晓中瞪大了眼睛问。
“告你吓一跳,二十万!”何冰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我们一年能挣多少?”顿了顿又接着说:“晓中,唉,我们这些人,这一生就穷在放不开手脚上。错过这个机会,以后是不会再有了。再说,焦炭厂的贷款最长也就几个月,半年也用不了,到时候,郑锋军他就是想反悔也不行了。”何冰添油加醋地鼓动说。
“可是,抵押毕竟是抵押,到时还了款,商店还要还给郑锋军。”柳晓中思考着说。
“永久抵押,不管他还不还款,郑锋军那种人必须先写在纸上,免得日后他后悔。”何冰出主意说。
“嗯。可是,咱是属于青树供销社的,咱说了又不算。”柳晓中已经动了心思。
“嗨,你就是老实,遇到事情就不敢出手了,你想,郑锋军只是一时困难,逼得走投无路,才不得已而为之,你再去申请别人,这要多长时间,饭早凉了。我是说到了,你看着办吧。反正与我无干,半毛钱也得不着。”说着,何冰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柳晓中一听,心中早就痒痒,空手套白狼,这样的机会怎肯失去?对郑锋军这个商店早就垂涎三尺。反正都是公家的,门市部这栋大房谁也拿不走,再说,贷款也就是用几个月,门市抵押弄个长期的,到时他郑锋军想反悔也来不及,到时让他哭去吧。心念至此就对何冰说:“你别走,咱去一次粮站,好好打听一下这事是不是真的。”
何冰一听自然满口答应。
二人想跟着走到粮站大门口,何冰拉住柳晓中说:“咱们可不能让站长看出来来意,要不,还是把那小会计叫出来悄悄问问吧。”
柳晓中一听也对,这种好事哪能让对手知道,就点头答应了。
他们正想着怎么把会计喊出来,偏偏那会计就走了出来,柳晓中心想:天助我也!
等那会计跨出大铁门来,就被何冰拉住。
他们转到一个僻静处,柳晓中才开口问道:“老弟,我问你件事。”
那小会计一脸不解。
柳晓中说:“你们粮站想给焦炭厂担保贷款?”
“是啊,何哥告你的?”那会计眨着眼皮问。
何冰点了点头。
“你们可不能让站长知道了是我说的,要不然,这没法干下去了。”会计连忙望了望粮站大门,故作担心地说。
柳晓中也不接他的话,又问道:“要抵押郑锋军的房子?”
那会计也不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谈妥没有?”柳晓中心中有点着急。
“就等办手续了。”那会计说。
从粮站回来,柳晓中迫不及待地要让何冰去和郑锋军说,怎说咱也都在供销社一起共过事,毕竟与外人不一样,再说,供销社的资产也不小,要找担保还是应先靠着自己人才对。
何冰满承满应,答应一定全力以赴为柳晓中圆成此事。
又过了一日,郑锋军和柳晓中都被何冰叫到一块,三人对面说成此事,郑锋军假装心有不忍,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可没想到的是,当郑锋军把供销社担保一事和李主任一说,李主任断然说不行,要以邱上供销社做担保必须有法人代表签字,也就是说必须有张和宁的签字才行。
郑锋军与李主任已经多年共事,彼此来往深秘,眼看事情要泡汤,郑锋军心中焦急,出口就承许贷款之时就给李主任五万。
李主任笑笑不语。
郑锋军打开窗户说亮话:“反正都是公对公的事,一边是焦炭厂,一边又有邱上供销分社的大印,即使将来还不上款,你们信用社以前在焦炭厂放的款也不差这一次,再说,这一边有供销社担保,上面追查下来,你也是手续齐全,程序合法,也没有人能把责任怪罪到你的头上,你又何必要拗住要青树供销社的章!”
李主任掂量着,思考着,过了半晌,才收敛起笑容:“都让你郑锋军说了,我还说什么?一句话,就依你说的来,贷起款后,就地留十万,你看干不干?”
郑锋军稍一思考:“老李,你也太手重了,十万元我回去怎么交账?”
李主任没有商量余地:“既然做不了主,那就别贷了。”
郑锋军一看到手的鸟要飞走,急忙不假思索地说:“干,不过,你要贷给我们一百万才行。”
两个人一拍即合,次日一早,郑锋军就让何冰叫了柳晓中到他的商店把永久抵押合同双方签了。接着就让柳晓中带着邱上供销分社的大印聚到了信用社里,没有半个小时,一百万的贷款当即贷妥,除了八十万打到焦炭厂的固定账户上外,郑锋军签字将其余二十万提出来给李主任留了十万,其余十万另有打算。
且不说柳晓中接手郑锋军的商店。
只说郑锋军带着十万来到郑新平家中,把五万元现金送给了郑新平,并向郑新平诉了一番苦,说邱上信用社不给贷,还去找了县信用社,从主任到业务办事人,再到邱上信用社一系列下来就花出去八万,接着又找了吴成德,张和宁和柳晓中这一气下来就又是六七万,一百万落实下来就剩这八十万了。
郑新平见郑锋军给他提来五万,再者是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也不说什么,反而赞赏郑锋军办事效率高,并一再表示,过两天就开个会议,宣布郑锋军为厂子里副厂长一职。
真是连环套,环套环,套来套去套的都是一个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