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到北周保定二年,对于宇文邕、宇文护这一对名义上或者实际执掌北周政权的堂兄弟来说,却同样面临着一喜一忧。
令宇文护感到喜出望外的自然是接到了母亲阎氏写来的亲笔信这件事。
尹公正主动请缨,前往汾晋打探阎氏的去向后不久,就不惜花费重金买通北齐朝中的近臣,探知了阎氏的确切下落。而几乎与此同时,深受北齐皇帝高湛宠信,已回朝担任侍中一职的和士开也向高湛建言,欲以阎氏及周朝的皇四姑宇文媪为质,向北周索还汾州、郧州两城。
高湛早在做长广王时就对和士开宠爱有加,后来因他的二哥,北齐文宣帝高洋不待见和士开,将和士开贬到晋阳军中做了一名戍卒,这些年来高湛颇觉有些对不住和士开,故而一俟自己登极做了皇帝,立马就派人手持一道诏旨到晋阳军中释放了和士开。
和士开在边境军中做了八年苦役,自知如若自己寸功未立,单凭皇帝的一道诏旨返回邺城,难以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便主动向朝廷提出要充任使节出使突厥。
他赍厚礼赶往都斤山面见突厥三可汗,虽未能说服突厥答应与北齐联姻结盟,却成功地延缓了突厥与北周结盟攻齐的进程,加之在回朝途中意外地截获了一封周朝间谍写给宇文护的书信,得知了北周权臣宇文护的生母阎氏尚在齐境这一惊人的消息,于是,在查找到宇文媪、阎氏并携二人返回邺城后,和士开便当即向高湛进言,欲以阎氏交换被北周侵占多年的汾州、郧州两座城池。
宇文护收到的阎氏这封亲笔信实则是和士开命人拟写,尔后由阎氏抄录,派人送往长安的。
为了使宇文护相信其母真的在齐都邺城,和士开依据阎氏的供述,有意命人在信中详细描述了阎氏与宇文护母子失散前家中的诸种情形,并暗示宇文护,齐朝有意释放其母返回关中,以使他母子二人团聚。
宇文护两眼噙着泪将母亲的来信反复看罢多遍,当即派人前往汾州传命尹公正,设法寻找途径与齐人交涉,务必尽早接阎氏来长安团聚。
然而,传令使前脚刚离开长安,宇文护就得知了一则噩耗:他的死党,大司马、凉国公贺兰祥突染急病,不治身亡了。
前文书咱们讲过,正是由于大司马贺兰祥的一句话:“无论扶立哪位皇子做皇帝,晋公不都还是晋公嘛”,才促使宇文护下定决心,遵奉世宗皇帝遗旨,拥立宇文邕做了皇帝。并且,当初也是在贺兰祥、尉迟纲两人的协助下,执政地位尚不稳固的宇文护才得以顺利地废黜了孝闵帝宇文觉,逐步掌控北周政权的。
所以,贺兰祥的突然身亡无异于断了宇文护的一条臂膊,令使他的心绪从接到母亲来信的喜悦中刹那间跌落到了谷底,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而对北周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宇文邕来说,无论是贺若敦的南下掠地无功而返,还是当朝大司马贺兰祥的突然身亡,似乎都和他这个皇帝没什么直接的关系。
自从占风传言倏忽而起,倏忽而息之后,近一年来,唯一令宇文邕感到欣慰的事只有一件:缨络为他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宇文赞。
虽然宇文邕在占风传言事件中最终表明了支持宇文护的立场,可自打这一事件渐渐平息之后,宇文邕就明显地察觉出,曾经因母妃从中斡旋一度缓和下来的他和大兄宇文护之间的关系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歧州春猎之后,宇文邕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征得宇文护的同意,允许他时常出外巡游,抚境息民,历练才学的,可前后试探了几回口风,宇文护都委婉而坚决地拒绝了。
这就使得宇文邕只得继续困居长安宫中,每日除了读书听讲之外再无一事可理,可做,照旧做个傀儡皇帝了。
可是,令宇文邕忧心忡忡的事情却不在于此,而在于曾被他高度疑作是占风传言事件幕后主使的大司徒、梁国公侯莫陈祟。
保定二年的夏秋两季,关中大旱,从清明至白露的一百多天里几乎没下过一场雨。尽管宇文护早在五六月间即派员先后在蒲州、同州等地修建水渠,以利灌溉,但当年关中一带秋粮歉收的局面仍难以避免的出现了。
关中一带向为北周的粮仓所在,为防止因关中秋粮歉收引发的民间动荡,宇文护一面加派人手紧急前往汉中、巴蜀等地调发粮食来关中应急,一面只得进宫去请宇文邕出面,在长安郊外设坛祈雨,安定人心。
然而,就在祈雨的典仪上,侯莫陈祟悄悄找到了宇文邕,向他举荐由随国公杨忠出任刚刚出缺的大司马一职。
自保定元年初那道“令五府总于天官”的交权诏书颁布实施后,每隔旬月,宇文邕虽然获准在长安宫大德殿举行大朝会,得以接见朝中群臣,但大多只是走走过场,做做样子,君臣之间并无实质的交流。
此次,宇文邕应宇文护之请出城设坛祈雨,需要接连举行七天的典仪,祈求上苍普降甘霖,而宇文护军政庶务繁芜,难以一直陪伴在皇帝身边,这样,就给了侯莫陈祟单独与宇文邕相处,并趁机向他举荐大司马继任人选的机会。
若依常理而言,侯莫陈祟既为开国勋贵,又是当朝官位仅次于宇文护的大司徒,当面向皇帝举荐大司马的继任人选,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他举荐的随国公杨忠名列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战功卓著,在军中颇负威望,确是继任大司马的一位合适人选。
可是,侯莫陈祟选择在这个时候,以这样一种方式向他这位并不掌握朝中实权的皇帝提出如此重要的一项人事任免提议,就不能不引起宇文邕的高度警觉,乃至深深的忧虑了。
须知,早在去岁占风传言事件发生后,宇文邕只派了王轨一人,经过短短几天的寻访,便已探明制造占风传言的术士房豹与侯莫陈祟平素来往密切,进而疑心侯莫陈祟系此一事件的幕后主使。那么,执掌朝中大权,在朝中、京中密布眼线、耳目的宇文护对此焉有不知的道理?
固然,宇文护在拥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有意放了侯莫陈祟一马,未对占风传言事件加以深究,但这并不表示他心中对以侯莫陈祟为首的这班朝中勋旧没有敌意。
而侯莫陈祟仿佛对此一无所察,竟然妄图趁贺兰祥突然身亡之机来安插人手,争抢军权?!
这当真令宇文邕感到哭笑不得,甚至内心深处对这位主动把脖颈伸到宇文护屠刀下的开国元勋产生了一丝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