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昔日八柱国中硕果仅存的这位大司徒、梁国公侯莫陈祟要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宇文邕在忧虑朝中再起波澜的同时,也出于维系朝中均衡的考虑,对侯莫陈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虽然当面回绝了他关于大司马继任人选的提议,但在这年的冬天,宇文护默许他离京前往原州为养母吴氏奔丧时,仍以侯莫陈祟久任原州刺史,颇谙当地民情为由,向宇文护提出由侯莫陈祟陪自己同去原州。
原州李氏既为关陇豪强世家,李贤、李远、李穆三兄弟又曾在北周太祖宇文泰平定河西、甘陇等地的叛乱中出过大力,立过大功,故而,宇文泰执政期间,李氏三兄弟皆受到了擢拔重用。
宇文邕和五弟宇文宪被相士谶称不利于在长安生长,自幼便被送到了时任关西大行台长史(宇文泰所任官职)的原州李贤家中寄养,在李家足足生活了六年,更因这层关系,原州李氏家族从为数众多的关陇豪右世家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了与宇文氏皇朝关系最为密切,声名最为显赫的氏族。李贤的夫人吴氏也因抚养过两位皇子的缘故,被赐姓宇文氏。
此次吴氏夫人病故,宇文邕提出要亲自赶往原州奔丧,曾因诛杀李远、李植父子与原州李氏结下梁子的宇文护碍于人情礼仪,同时也想趁机缓和一下自己与原州李氏之间的关系,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可是,宇文邕带着侯莫陈祟等人赶到原州的次日晚间,便突然接到了宇文护派六百里加急送来的一份紧急奏报,内称突厥木杆可汗已遣使来到长安,要宇文邕接报后从速返回。
宇文邕在来人的再三催促下,为避免宇文护生疑,只得连夜启程,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长安。
数十天前在宇文邕面前碰了个软钉子,为此怏怏不乐的侯莫陈祟对皇帝突然连夜返回长安的举动感到莫名所以,于是,便在返回长安的当天,对前来询问事由的亲信家人常升信口开河地说了这么一番话:“去年京师就有传言称晋公命不久长,此番陛下匆匆返京,大约是晋公死了吧。”
正所谓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家奴。这位梁国公府的大总管常升嘴里也长着条大舌头,转过脸来,便把侯莫陈祟这话传说给了他人。一传十,十传百,没有一两天的功夫,关于晋公宇文护已死的传言就如同占风传言一般,传散得长安城内尽人皆知了。
宇文邕是在前往大德殿准备接见突厥使节的路上,听说了宇文护的“死讯”的,经盘问方知,消息最初是从梁国公府里传散出来的。当时,宇文邕心里就不由得“咯噔”往下一沉,暗道:坏了,这回侯莫陈祟看来是死定了!
凑巧的是,当宇文邕忧心忡忡地迈步走进大德殿时,迎面正瞧见身着簇新官袍的侯莫陈祟昂首挺立在班前,笑眯眯地望着自己,而宇文护却不在殿内。
宇文邕灵机一动,有意紧绷起脸走上丹犀,站在御书案前冲侯莫陈祟问道:“近来长安颇有不利于晋公的传言,梁公可曾听到?”
侯莫陈祟早已忘记了两天前自己说过的话了,突然听此一闻,不禁一怔,讪笑着摇了摇头。
“梁公好大的忘性!你们有谁听过街头传言的,能否代朕提醒提醒梁公?”宇文邕冷笑一声,目光转向群臣问道。
大德殿内鸦雀无声,前来参加大朝会的文武百官皆面面相觑,被宇文邕突如其来的发作搞得一头雾水。
“当真没有人听说过,晋公已然亡故的传言?”宇文邕面沉似水,抬高调门冲人群中又问了一句。
“启禀圣上,臣等对此一无所知。”宇文邕话音未落,殿内群臣已黑压压跪倒了一片,异口同声地答道。
只有侯莫陈祟脸色煞白地仍站立在班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武阳公,造谣诽谤执政大臣,该当何罪呀?”宇文邕狠狠瞪了侯莫陈祟一眼,单冲执掌刑狱的大司寇豆卢宁问道。
豆卢宁实则和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样,对宇文护已死的传言有所耳闻,只是并不确知传言的出处是他的老上司侯莫陈祟,被问得打了个寒战,迟疑着答道:“依律当处以流刑。”
“梁公,你既为开国勋臣,今天且是朕接见突厥使节的日子,呆会儿晋公将亲自陪同突厥来使此觐见,朕不欲当众扫了你的颜面。这样吧,你暂且回府闭门思过,待朕处置了国是,再与晋公一同议定你的罪过。”宇文邕高高地举起,又轻轻地放下即将拍向侯莫陈祟的板子,语调冷淡地对他说道。
直到这时,侯莫陈祟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两天前的随口一句话已闯下了灭门大祸。
祸到临头,做为久经沙场的一员猛将,堂堂的西魏八柱国之一,侯莫陈祟倒表现得十分硬气,一句为自己分辩的话都没说,强自支撑着冲宇文邕抱拳躬身施了一礼,面色铁青地转身踽踽走出了大德殿。
侯莫陈祟窝着一肚皮的火气回到自己的府中,立即传命将大总管常升绑了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揍,边打边骂道:“我把你个饶舌不知死活的奴才,看老夫今日不活剐了你……”
常升被打得眼冒金星,浑身上下一阵阵钻心地疼痛,他从主子骂他的话中听出,是自己大嘴巴闯出的祸,本想咬咬牙抗过一顿揍,待主子消了气,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但后来见侯莫陈祟越打越起劲儿,大有不把自己活活打死决不肯罢手的架势,才觉察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便使出吃奶的劲儿死死抱住侯莫陈祟的两条腿,扯着哭腔儿问道:“主子,您可怜可怜奴才,叫奴才死个明白吧。奴才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您动这么大的气……”
侯莫陈祟毕竟上了几岁年纪,冲着常升一阵拳打脚踢之后,不免有些呼呼带喘,挣了两下,没能把常升甩开,遂劈手揪住常升的发髻,迫使他抬起脸对着自己,恶狠狠地啐道:“老夫两天前随口一句话,如今传散得连宫里的圣上都知道了,是不是你干的好事?圣上今天罚我回府闭门思过,还要从重议治我的罪,哼,呆会儿我就叫人抬着你的尸首先进宫谢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