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听了阿史那氏的这一番表白,并没太当真,呵呵笑着与她走进锦云宫殿内坐下,环顾着四周问道:“皇后在这儿还住得惯吧?咦,这里的宫人怎么都是锦云宫的旧人?”
阿史那氏一番表白没有得到宇文邕的任何回应,不免有些失望,一时正在出神,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何泉见状,急忙笑着代阿史那氏答道:“回禀陛下,娘娘自住进锦云宫的头一天起,只留下咱家一人在身边服侍,已将其他众人打发回突厥去了。”
宇文邕颇感意外,两眼直盯着阿史那氏问道:“这是为何呀?皇后远离故土,自该多留几名旧人在身边的。”
阿史那氏方才回过神来,脸颊上现出一抹绯红,低头回避着宇文邕的目光答道:“父汗既将妾嫁与了陛下,这里便是我的家,要留恁么多人干嘛?”
宇文邕心底漾起一层涟渏,干咳了一声,没话找话地又问:“不知皇后这一口流利的汉话是向何人所学呀?”
阿史那氏浑然忘记了差何泉请宇文邕来锦云宫是为了用膳宇文邕这回事,手指何泉答道:“妾自幼是在何公公服侍、照料下长大的,汉话也是跟他习学的。”
“何泉,你是汉人吧?为何会流落到了突厥?”宇文邕从阿史那氏只留下何泉一人在身边服侍已经猜料到了他必是阿史那氏极为亲近和信赖的人,却没想到阿史那氏身为突厥公主,从小竟是被一位汉人带大的,立马转向何泉问道。
何泉有条不紊地带领着几名宫女为宇文邕、阿史那氏两人端酒布菜,退后两步,躬身答道:“回陛下的话,咱家原是跟随文宣皇帝(北齐第一个皇帝高洋)北征的一名小宦者,因身中箭伤留滞在了漠北,后被突厥人收留,派去服侍小公主的。”
“皇后取静云为名,是你出的主意吗?”宇文邕拎起块烤得焦黄流油的羊腿,边吃边问道。
“不不不,咱家身为奴仆,哪敢僭越,替娘娘取名……”何泉吓得脸色大变,慌忙否认道。
宇文邕一块羊腿下了肚,又端起酒樽敬了阿史那氏一樽酒,便站起身来说道:“朕还有事,就不在这里久留了。皇后要是觉得寂寞,回头朕跟缨络几个说说,要她们时常到锦云宫陪你解解闷儿来……太后那里,皇后每天也可以去问问安……朕如得闲,自然还会再来瞧你的。”
阿史那氏尚在迟疑着要不要挽留夫君多呆一会儿,何泉已听出了宇文邕的言外之意,喜滋滋地冲阿史那氏递了个眼色,躬身说道:“恭送陛下!”
宇文邕离开锦云宫,畅快地长舒了一口气,迈步朝文安殿走去。
才走至半路,忽见已升任禁军都督的刘勇从迎面走来,抱拳禀报道:“圣上,燕国公世子现在宫门外求见。”
早些时候,宇文邕曾亲自登门探视过卧病在床的燕国公于谨,此时听说于谨的长子于实求见,心里不由得“咯蹬”往下一沉,掉头就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刘勇与秋奇迅速交换了个眼色,也跟了过来。
丹凤门外,满脸忧虑的于实疾步迎上前来,纳头哭拜道:“家父今日忽然病重,欲见陛下一面……”
宇文邕双手扶起于实,回头吩咐刘勇道:“备马,移驾燕国公府。”
病体支离的燕国公于谨似乎强撑着一口气等待宇文邕的到来。在被家人唤醒,看到宇文邕后,他无力地朝房外挥了挥手,屏退众人,喘了口气,艰难地向宇文邕说道:“恕老臣失礼了……”
宇文邕急忙坐到病榻旁,拉着于谨的手,安抚他道:“燕公安卧,太医片刻就到。”
“不必了,陛下。”于谨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双手紧紧握住宇文邕的手,缓缓说道,“老臣所上遗表已嘱咐实儿在老臣走后代为进呈,今日请陛下屈驾前来,是为有些话不便写入遗表,想当面向陛下奏明……”
“朕听着呢。”宇文邕眼望着这位硕果仅存,在朝野享有祟高威望的老臣,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话来安抚他,语带哽咽地说道。
于谨仰面喘息了好一阵,方接着说道:“该对晋公说的话,在陛下来之前已对晋公说过了……无论晋公听是不听,老臣唯愿陛下以太祖开创之基业为重,切莫轻启杀戮……”
宇文邕目光霍地一闪,正欲开口辩说,只见于谨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无力地冲他晃了两晃,喘着粗气劝阻道:“晋公已届天命之年,多则五六载,少则两三年,精力不济之时,必将归政于陛下的……伏望陛下潜心隐忍、静候时日……”
“燕公何出此言哪?朕与大兄亲同骨肉,情若父子,谈何隐忍一说?”宇文邕很不情愿谈及这一话题,故作惊讶地反问道。
“唉,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听与不听,敬请陛下思之……”于谨叹息一声,喃喃说道,“十年前老臣率军南征江陵之时,曾获一良医,这许多年来幸得其人诊视调治,方令老臣得享高年,今老臣天寿既终,身后别无它物以奉陛下,唯荐此人与陛下,略尽臣子之心吧。”说罢,转头目视房外,却是再无力气开口叫人了。
“快传太医!”宇文邕见势不妙,急忙起身唤道。
在房门外等候着的众人闻声推门而入,走在头前的一位道士装束的中年人未及向宇文邕施礼,疾步走到病榻前,伸手把视于谨的脉象,稍顷,默默地松开了手,抬头对宇文邕说道:“燕公已薨。”
宇文邕站在榻前瞧得真真切切,于谨口鼻还有微弱的呼吸,遂瞪了这道士一眼,转身冲奉诏匆匆赶来的太医吩咐道:“你上前来瞧瞧!”
岂料那太医看也不看病榻之上一息尚存的于谨,拱手禀道:“圣上,姚医仙既说燕公已薨,臣再无回天之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