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宇文邕感到不解,甚至有几分气恼的是,于谨的长子于实强忍悲痛,竟也附和着道士和太医的话说道:“请圣上速速移驾回宫,以避不祥。”
宇文邕勃然大怒,正欲开口痛斥太医公然违旨,一转头间却瞧见躺卧在病榻上的于谨面色苍白透青,再无半点儿生迹了,不由得心下骇然,多盯了那道士一眼。
随着燕国公于谨的离世,曾经煊赫一时的西魏八柱国已尽数不在人世,也标志着北周的政局迈入了一个新的时期。
于谨的头七刚过,继承了燕国公爵位的于实就和回京奔丧的兄弟常山郡公、宜州刺史于翼一道入宫求见宇文邕,在请求辞朝居丧的同时,也带来了他父亲临终前向宇文邕举荐的那位“姚医仙”。
经向于氏兄弟详细询问,宇文邕方才了解到,“姚医仙”名叫姚僧垣,江南人氏,原在南梁朝中为官时曾先后治愈过梁武帝萧衍、梁元帝萧绎的顽疾,因此得了个“医仙”的名号。此人后在江陵之战中被于谨俘获,带回了长安。据说,时任西魏丞相的宇文泰久闻姚僧垣的医名,曾当面向于谨讨要姚僧垣来做太医局的医正,却遭到了于谨的婉言拒绝,以谢绝朝廷对他率军攻破江陵的一切封赏为代价,执意将姚僧垣留在了自己府中。
虽然被于谨强行留在了燕国公府中,做了他的私人保健医生,但这些年来,姚僧垣也时常应人所求,为不少西魏、北周的官员、将领诊治过病症,并因此受到医道同行的广泛推祟,像尊称先辈那样不直呼其名,仍称其为“姚医仙”。
听于氏兄弟津津乐道地介绍罢姚僧垣其人及行医经历,宇文邕心里油然升起一个疑问:于谨为什么要在临终前向自己举荐姚僧垣呢?难道他是担心自己年轻气盛,难以做到他所说的潜心隐忍,特地举荐了姚僧垣来帮自己调理脾肝的吗?
想到这里,宇文邕忍不住笑了:燕公啊燕公,枉费你一番好意,你还是小瞧了朕啦!
姚僧垣进宫陛见的次日,宇文邕传下一道诏旨,正式册任他为太医局的医正,并将他转而推荐给了自己的母亲叱奴太后。
也不知是因为燕国公于谨临终前跟宇文护说了些什么,还是由于于谨死后,令宇文护感到失去了朝中一个强有力的后援,迫切需要借助皇帝宇文邕的影响来挽回他个人威势的日渐下滑,在于谨百日丧期届满之日,宇文护向宇文邕上了一道奏章,突然提出要改禁军为天子六军,以彰显天子威仪。
依周制:天子驭六军,诸侯驭三军,每军人数一万二千五百人。是为一国之主要军队构成。
而宇文护所提复建天子六军,只字未提改组由他直接掌握的相府十二军,仅仅是将值宿长安宫的不到一万禁军改组为天子六军,象征性地交还了部分军权给皇帝。
即便如此,宇文邕在最初接到这份奏章的时候,也颇感意外和惊喜,误以为是于谨临终前对宇文护的劝说起了作用,爽快地批复了奏章,并客气地请宇文护尽快拟定改建细则。
数天后,宇文护委托已转任大司马的齐公宇文宪进宫,当面向宇文邕禀奏了六军的组成以及各军统领的推荐人选。
依照宇文宪的禀奏,维持先周时期天子六军的名称不变,仍由领军将军、护军将军、左右二卫将军、骁骑将军、游击将军各领一军,总属天子直接掌握,负责值宿禁宫、充当天子仪卫等。但六军的人数却由每军一万多人大幅缩减为了领、护二军各两千人,其余四军一千二百人,总计不到一万人的规模。
尤其令宇文邕感到失望和不满的是,宇文宪根据宇文护授意所提各军统领的人选无一不是宇文护的亲信、死党,譬如,由宇文护长兄宇文导的次子杞国公宇文亮出任领军将军,由宇文护的次子宇文会出任护军将军,左右二卫将军分别由禁军都督刘勇,中外府都督侯伏侯万寿担任等等。
听罢宇文宪一一列举出拟任天子六军各军统领的人选,宇文邕心里已十分了然:他的这位大兄并不是真心交还兵权给自己,而是变相地加强了对他的监视与防范。
宇文宪似乎察觉出了宇文邕的不悦,再次发挥出了他临机应变,善于弥缝的特长,不失时机地建议宇文邕待六军改建完毕后在帝都长安举行一场校阅活动,亲自检阅六军将士,向天下臣民展示天子的威仪。
宇文邕心念一转,当即点头答应了这一建议。
事后,宇文宪在向宇文护汇报时又劝说他道:“六军既建,晋公何不借助天子阅军以提振士气,收拢人心?”
宇文护很满意宇文邕对他提出的六军人员构成未有任何异议,遂也同意了阅兵的建议。
数天后,宇文护即以中外府的名义召集在京王公勋戚、文武官员及高门望族约一千多人到城南校武场观摩天子检阅六军。
宇文邕全副戎装,腰挎龙泉宝剑,在大司马宇文宪的陪同下检阅了六支禁卫军,并当场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训谕。
在这篇训谕中,宇文邕既向被召集来观摩校阅的众人介绍了禁军改建为天子六军的原由,没有点名地对宇文护主动交还军权的做法给予了称许,同时也严格要求六军组建后,应加强日常操演,迅速提升战力,尽快成为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城南校阅的当天,宇文护有意借口到同州巡视营务没有到场,却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关于校阅详细情形的禀报。当他听说宇文邕要求新任命的六军统领须每日率领本部人马进行操演,并当众宣布六军将士在入宫担任宿卫时仍须服从宫伯大夫的号令时,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对宇文邕的如此做法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不独宇文护一人从宇文邕当众对六军将士的训谕中听出了疑点,因指挥沌口之战失利受到罢黜的宇文直也从中嗅出了别的气味,于城南校阅的次日即借入宫向母后请安之机向宇文邕献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