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5章 军令、僧谕与圣旨(下)(1 / 1)令狐石镜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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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大儒沈重曾对宇文邕说起过,侯景叛军围困南梁都城建康那段时间里,无论是前来救援的官军,还是围城的叛军,都曾焚烧过阵亡将士的遗骸。因此,他相信姚僧垣所说绝非虚言。

可是,如今并非战时,像处置病死的耕牛那样焚化病亡军士的尸体会不会如韩继伯声称的那样激起兵变,宇文邕也没有把握。

就在宇文邕沉吟不决之时,随侍在旁的慧真和尚开口说话了:“如果陛下信得过老僧,老僧愿意出面去说服那几位病亡军士的家眷。”

宇文邕被带引到普渡寺落脚,已带着几分不情愿,此时听慧真和尚如此说,不免冷笑两声,顺势说道:“那好啊,住持既愿出力,自是再好不过了。”转头对韩继伯吩咐道:“你去将三位病亡军士的家人请到这儿来吧。”

出乎宇文邕预料的是,韩继伯竟然没再坚持,只小声嘀咕了一句:“慧真大师愿意帮忙,这事或可一试。”便转身出去了。

宇文邕不欲慧真借助朝廷的威势逼压病亡军士的家人答应焚化尸体,便在韩继伯走后,带着姚僧垣、宇文广等人绕到了屏风后面暂坐。

没过多大一会儿,只听一阵脚步声响,韩继伯已带着几位病亡军士的家人走进了方丈。宇文邕冲随行诸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聆听前面的动静。

“阿弥陀佛,几位檀越家中遭此不幸,老衲感同深受,今日托韩将军请几位前来,是为有一事欲与诸位相商。”慧真似是与几人十分熟稔,一见面就直截了当地把话转入了正题。

一个苍老的声音随后响起:“住持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咱们几个正商量着来请寺里的师父们做场法事,祈求佛祖早日超度我儿升天呢。”听说话的语气,应是一位病亡军士的父亲。

“佛以慈悲为怀,和尚以超度众生为已任。老衲愿亲***,超度亡灵。”慧真说到这儿,有意停顿了一下,眼看着几位病亡军士的家人作势要下拜向自己表示感谢,忙伸手扶起他们,接着说道,“佛云:空即是相,相即是空。此前韩将军曾对老衲言道,几位檀越以佛为念,不愿瘟疫传染至地里的庄稼,牵累他人,因此,老衲欲施涅槃之法超度亡灵早入极乐之境,不知几位可情愿否?”

“住持的意思是,要火焚孩儿们吗?”那老者显然有些迟疑,声音颤抖着问道。

“真金不经火炼,难成真金。凤凰不曾浴火,难为凤凰。檀越如有疑虑,老衲可在本寺佛祖造像前设场作法,超度亡灵升天。”

屏风后的宇文邕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得暗自惊诧:这和尚倒也豁得出去,居然不怕传染上牛疫,要把几名病亡军士运来寺里焚烧,超度。

“如此......老儿替三名薄名的孩儿拜谢住持大和尚了!”那老者大为感动,语带哽咽地似是又要向慧真下拜。

一件令皇帝都十分为难,没有把握办到的事,单凭慧真和尚的三言两语,居然就真的办到了!宇文邕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儿。

“太白镇此例一开,别的地方或可循此照办,陛下,如再命良医开出验方施以诊治,牛疫庶几可以无忧矣!”秦州刺史宇文广因见几位病亡军士的家人走后,宇文邕仍面色茫然地呆坐出神,忍不住笑着提醒他道。

“秦州境内,如普渡寺这等规制的佛寺有多少座?”宇文邕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沉声问道。

“几十座应是有的吧。请陛下放心,即使有些墟镇未建有佛寺,臣相信,只要信佛之人口耳相传,一旦得知了普渡寺这件事,也不至再有人反对焚化病亡者遗骸了。”

宇文广话未说完,就见宇文邕已挺身而起,径直走出了方丈。

宇文邕虽然没有参加在太白镇普渡寺为三位病亡军士举行的超度法会,但在事后仍采纳了宇文广的建言,传谕灵州、河州等地效仿秦州太白镇的做法,借助当地寺庙在民间的强大影响力,通过集中焚化因感染牛疫病亡人畜的方式有效控制住了牛疫的传散。

同时,姚僧垣也会同当地的几十位郎中连日奔走于各个州郡府县,先后诊视了数百位感染牛疫的患者,通过反复尝试、调整各种配药比例逐渐探索、形成了固定的治疗牛疫的药方,大大降低了人感染牛疫的死亡率。

加之,宇文护在宇文邕离京不久就得知秦州等地爆发了牛疫,及时传下军令,命令驻扎陇右的诸军及时封锁了通往关中腹地的道路,避免了牛疫传散至关中核心地区。

经过多方共同努力,天和三年夏天爆发于陇右地区的这场牛疫在不到百天的时间里就得到了有效控制,因感染牛疫死亡的人数没有超过一百,损失的耕牛头数也仅有一千多头。

然而,宇文邕的心情却没有因疫情迅速、有效地得到控制而变得轻松起来。从秦州返回长安后,太白镇将韩继伯拒绝奉诏调兵以及普渡寺住持慧真说服信众同意焚化其亲人的尸体这两个场景时常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在亲自参与了应对一场规模并不算太大的危机之后,宇文邕颇为沮丧地发觉,他这位皇帝在天下臣民心目中的实际影响力不仅远逊于大兄宇文护,甚至还不如一座寺庙的住持。

他原本以为,朝中军政大权虽然实际由权臣把持,掌控,但至少在天下臣民的心目中,奉先帝遗诏继承皇位的自己才是名义上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君主,他传下的每一道圣旨对于每一位子民都具有不容置疑的最高效力,可是,在太白镇普渡寺的所见所闻无情地打破了他之前的种种幻觉,使他不得不直面一个十分冷酷的现实:已做了六年皇帝的他依然只是一具傀儡而已。

不,我要做一位名副其实的君皇!宇文邕在心里异常坚决地对自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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