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明月得知周军已在和州通往宜阳的道路上接连修筑起了六座军镇,不由得心中暗自盘算道:即便能够将这些军镇挨个拔除,待得大军攻至宜阳城下时,恐怕也成强弩之末,难以攻破宜阳城了吧。
“尔等可曾探知,宜阳周军的主将是哪一位?”斛律明月如此盘算着,不露声色地向左右僚属询问道。
有负责打探敌情的虞候将军正欲开口答话,忽见有军士进帐禀报:“营外现有周将梁士彦求见。”
斛律明月与梁士彦才在鹿卢军镇交过手,听说他在营外求见,一时未解其意,遂答了一个“传”字。
稍顷,果然见换了一身便装的梁士彦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大帐,冲他抱拳施礼道:“末将奉大司马之命,特来致书于太傅(斛律明月时任的官职)。”说毕,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呈向斛律明月。
斛律明月依稀记得北周新任的大司马就是数年前跟随宇文护东征时在邙山败于自己手下的那位宗室子弟,却想不起来他的姓名了,因此接过书信展开,先扫了一眼信尾的落款,看到齐公宇文宪几个字时,嘴角不禁掠过了一丝微笑,这才注目观看起信的正文。
宇文宪在来信中严厉谴责了北齐置周齐两国业已签订的互不侵犯条约于不顾,使用奸计袭取孔城、和州的卑劣行径,并要求斛律明月立即交还孔城、和州。
斛律明月一目数行地看罢宇文宪的来信,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已明白了宇文宪派梁士彦来致书的真正用意其实不在要自己交还孔城、和州两座城池,而是要抢占天时,陷敌于不义。
统率数倍于敌之大军先行进抵宜阳,却没有贸然进军直接来攻和州、洛阳,而是因此制宜地采取了筑城缓进的策略,稳稳地在齐境内楔进了七颗钉子。
在敌增援大军赶到,两军即将正式交锋之际,又能想到委派败军之将前来致书,牢牢地占据师出有名这四个字。
如此看来,此小儿已非数年前只会逞匹夫之勇的那个小儿宇文宪了!
斛律明月在脑子里飞快地将对手的用兵谋略理了一遍,也就收起了对宇文宪的轻慢之心,随即想出了应对之策。他和颜悦色地请梁士彦在齐军营中稍候一时,亲自提笔给宇文宪写了一封回信,在信中只字不提北齐毁约先发兵掠取北周两座城池一事,而是把宇文宪大大夸奖了一番,称赞他是后生之俊杰,关西之英豪,并提出,愿与齐公会猎河洛,一决高下。
不仅如此,斛律明月还亲自将梁士彦送出了营门,临别时握着他的手,殷勤叮嘱了一番,浑似他与梁士彦不是刚于两军阵前搏命厮杀过,而是倾盖相知的故交好友一般。
而在送走梁士彦后,斛律明月面色阴沉地返回大帐,站在舆图前凝神思虑了多时,大手一挥,传下了新的军令:立即停止继续向宜阳进军,效仿周军筑城。
周军主将宇文宪特地派了刚在鹿卢军镇战败的梁士彦下战书给斛律明月,原本打算借此激怒斛律明月,引诱齐军主力来攻宜阳,以便趁机出奇兵沿洛河向东偷袭洛阳。如此一来,即便周军难以攻下洛阳,至少也可切断洛阳与和州之间的通道,达成收复和州的作战意图。
哪知斛律明月不仅没有被他那封措辞激烈的战书激怒,而且像是省察到了他的用意,随即停止了进攻宜阳,并在洛河以南和州通往洛阳的交通要道上效仿周军修筑起军镇来了。
齐军不进反退,在猛攻下鹿卢一座军镇之后立即收兵罢战,转而效仿周军筑起城来,这令宇文宪既感意外,又不得不佩服斛律明月敏锐过人的战场嗅觉和异常果敢的行事风格。
为了干扰齐军筑城,将斛律明月的注意力吸引到宜阳方向上来,他先后多次派出小股精锐部队,分别从南北两路袭扰齐军,大张声势,摆出一副要收复和州,继而大举进攻洛阳的架势,可每次都被齐军采用坚守不出的策略一一化解了。
数十天后,随着北齐军队在洛河南岸修筑起通关、丰化两座可驻兵千人以上的军镇,周齐两军在洛阳至宜阳一带正式形成了对峙之势。对峙双方在洛阳、和州、宜阳三座城池之间修筑起的近十座军镇对彼此的敌方都形成了有效羁绊,无论哪一方先发动进攻,必定受到对方强有力的反击,最终无不以失败而告终。
两军对峙不下的局面一直持续了百日之久。后来还是齐军主将斛律明月意识到了这种筑城战术同时遏制住了敌我双方的攻势,向西进攻宜阳固然不易,向东退守洛阳、和州也无大碍,遂率先向北撤军了。
获悉齐军主力向北撤军的消息,在两军相持的这段时间里不断接到宇文护催促进军命令的宇文宪终于坐不住了,亲率精骑向北追击齐军,虽在距洛阳不远的安邺(今河南偃师西北)赶上了齐军,却被斛律明月打得大败,在折损了两千多人后只得退回了宜阳。此后不久,宇文宪也从宜阳撤军,返回了长安。
至此,长达近一年的周齐宜阳对垒战宣告结束。北周尽管未能实现收复被北齐侵占的和州,进而攻取洛阳的原定作战意图,却也成功地遏制了北齐切割河东诸州的企图。更为重要的是,宇文宪这位北周军中的后起之秀经此一战,与当世名将,北齐军中“三杰”之一的斛律明月堪堪战成了平手,从此开始崭露锋芒,日渐成长为继于谨、杨忠、达奚武之后,北周军中新一代的领军人物。
就在宇文宪率军在河东与齐军对峙的这段时间里,长安宫中的形势也发生了重大变化,使得当朝执政的宇文护不得不将关注的焦点从宜阳前线转移回了身边,继而勉强默许了和州为北齐攻占这一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