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见势不妙,急忙伸手去拽,可还是迟了一步,只听“咚”地一声,李娥姿的额头已重重地撞在了几案上,身子向旁一歪,晕了过去。
“来人,快传太医。”宇文邕俯身抱起李娥姿,大声冲外叫道。
听到传唤的宫女、宦者纷纷赶来,七手八脚地帮着宇文邕将昏死过去的李娥姿架到了榻上躺下。宇文邕骈起二指,轻轻地搭在李娥姿的手腕上,依稀能感觉到脉搏跳动,遂放下心来,一面吩咐宫女上前替她包裹伤口,一面迭声催促去传太医。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光景,李娥姿悠悠苏醒了过来。睁眼瞧见守在身边的宇文邕,她又沮丧地合上双眼,背过了身子。
正在这时,何泉引着姚僧垣回来了,他一听说方才李娥姿欲寻短见,便分开围拢在房外的众人,迈步进屋,屈膝跪倒在宇文邕面前,颤声叫道:“求陛下治咱家擅言之罪!”
宇文邕抬头望见跟着何泉走进屋来的姚僧垣,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近前来为李娥姿瞧治伤情,自己则站起身来,将何泉唤到一边,黑着脸问道:“你都对夫人说了些什么?”
何泉低着头,胆怯地答道:“咱家奉诏去送羊乳,才出锦云宫,正遇上前来探视娘娘的李夫人,经夫人问起,便告诉了她圣上命咱家送羊乳给姚医正验毒一事,可没想到......”
话未说完,宇文邕已摆手打断了他,手指房外,冷冷地吩咐道:“今晚之事,这些人如有哪个胆敢瞎嚼舌头,透露出去,朕统统算在你的头上,到时候再治你个二罪归一。下去吧。”
待何泉领命走后,宇文邕又将姚僧垣叫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夫人的伤势如何?验查过何泉送去的羊乳了吗?”
“回陛下,夫人伤势已无大碍,只是......”
“陛下,请到这边来,臣妾还有话说。”姚僧垣话刚开了个头,病榻上躺着的李娥姿就迫不及待地拦住了他,欠身冲宇文邕说道。
宇文邕向姚僧垣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退下回避,尔后走回到榻前坐在李娥姿的身边,叹了口气,对她说道:“夫人的心思朕已经明白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不,陛下,你不明白。”李娥姿鼓足了勇气,郑重地纠正道,“主使下毒陷害皇后的是晋公宇文护,和旁人无关!”
此前,从何泉的交待中,宇文邕原以为已猜到了李娥姿为保护儿子宇文员,才急于找自己认罪,并求速死的事实真相,如今听到李娥姿说出主使下毒陷害皇后的是大兄宇文护来,不禁又大吃了一惊,急忙问道:“夫人这么说,有何凭证啊?晋公与皇后向无私仇,为何要指使人投毒陷害她?”
李娥姿此时护子心切,全然已忘记了恐惧,坦然答道:“就在静云为陛下生下皇女后不久,秋奇曾奉命传话给臣妾,要臣妾设法在静云的饮食中分次掺入少许水银,致使静云绝产。陛下如不信,臣妾愿与秋奇当面对质。”
虽然李娥姿有意回避了她是否答应投毒陷害阿史那静云一节,宇文邕却从她今晚的种种反常表现之中能够做出判断,她说的大致不假。
秋奇既自称是奉命传话给李娥姿,那么除了安排他来做延寿殿的执事宦者,以便随时监视自己的大兄宇文护,还能奉谁的命令呢?
事情的原委应当是这样的:宇文护先是通过秋奇劝说李娥姿投毒设计皇后,在受到李娥姿拒绝的情况下,又不知通过什么人诱使十岁的宇文员答应了这件事。
一想到宇文护不仅故技重施,又玩起了唆使人投毒这套把戏,而且是以一种近乎公开的方式将他这个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妻儿都拉下了水,做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工具,宇文邕再也难以按捺胸中的愤怒,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床榻之上。
的确是在宇文护的首肯下,尹公正一手策划了唆使宇文员投毒暗算皇后阿史那静云的。
不过,在宇文护这个宇文氏家族的“族长”眼中,仅仅令阿史那静云失去生育能力,用以防范日后宇文氏江山落入与突厥有血源关系的人手中,已经算是相当温和的处置方式了。自然,他更不会在意尹公正是借谁之手来实现这一目的的。
尽管最初发起与突厥结盟伐齐的正是宇文护本人,可当他意识到北周皇朝的皇位继承人将来有可能落入突厥人后裔手中时,出于北周皇位继承人必须具有纯正的血统这一考虑,宇文护还是采纳了心腹尹公正的建言,对皇后阿史那静云下了手。
身为北周皇朝的缔造者和多年以来的执政者,一直以来,宇文护头脑之中都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北周的皇位必须由叔父宇文泰的直系后代来坐,唯其如此,才算没有辜负叔父生前对他的重托;同时,实际执掌朝政的则须从宇文氏家族中择贤而立,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宇文氏两代人开创下的江山社稷天长地久。
也就是说,宇文护坚持认为,皇帝是名义上的君主,只需要保证具有纯正的宇文氏血统即可,而霸府的主人,亦即宇文氏族的“族长”,则不仅要具有纯正的血统,更须具备出众的才干方可胜任。(就像叔父宇文泰和他这样的人)
正因如此,虽然他在执政初期先后诛杀了宇文觉、宇文毓两个反对他的皇帝,并且至今仍死死把着朝权不肯归政于已继位多年的宇文邕,可就他本心而言,宇文护仍没有一丝自已取而代之,做皇帝的打算。非止如此,他甚至都没有动过扶助他的几个儿子登基篡位,抑或接班做执政者的念头。
从这一角度讲,不能不承认,宇文护称得上是一位北周皇朝大大的忠臣,更像是一位称职的宇文氏“族长”。
然而,这位一向以大忠臣自许的宇文氏“族长”却恰恰忽略了一件至关紧要的事:皇帝,不单单是一个皇朝至高无上的君主,更须是一个氏族中别无他选的“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