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怀着焦急的心情苦等了三天,没有盼到于翼再次入宫来向他献上如何剪除宇文护的谋划,反而从小内史王谊口中得知了,包括于翼在内的一批起放外任的官员已经陆续离京,分赴州郡上任的消息。
心中已做了最坏打算的宇文邕正欲命王谊前往常山公府上去询问于翼是否已经离开帝都长安,却见右宫伯大夫长孙览与当值的禁军统领刘勇一道来向他汇报长安宫的宿卫情况(自从改建“天子六军”以来,每隔两三日听取一次负责禁宫安保的宫伯大夫与当值禁军统领的联合汇报,已成了他这位皇帝对外显示其对禁军拥有最高统帅权的主要象征)。
当宇文邕心不在焉地听罢两人的汇报,打发两人退下时,突然看到,从走在后面的长孙览的袍服当中滑落了一条绢帛下来,而几乎与此同时,长孙览像是用手指了指滑落到地上的那条绢帛,稍一停顿,尔后头也不回地径自走了。
顿感蹊跷的宇文邕在两人走后立马起身走过去,从地上拾起了那条宽不过二指的绢帛,转身回到座中,放在手心里展开观瞧。只见绢帛上写着寥寥十几个字:除虎易、处后难。益州牧、人称善。下面的落款处赫然写着:臣于翼敬上。
于翼做事倒是比以往老辣缜密了许多,在明知自己周围密布宇文护眼线的情形下,居然使用了如此隐秘的方法来呈递奏章。即便长孙览行事不密,这条前言不搭后意的绢帛不幸落到了宇文护手中,大约也算不得确凿的罪证吧。宇文邕冷冷一笑,目光紧盯在了于翼的十二字建言上面。
从字面上看,这十二字建言的前半部分意思很明了:除虎易,表示于翼认为,要剪除掉宇文护并不难,如果再将他有意托付宫伯大夫长孙览替他传递奏章这一条联系起来分析,几乎就可认定,于翼是在向自己建议,应择机在长安宫中动手诛杀宇文护。对此,宇文邕也持相同的意见。
处后难,这一条也可算是与宇文邕不谋而合,都预料到了诛杀宇文护一人容易,但难就难在如何处置之后的种种事情,保证权力能够顺利地收回到皇帝一人手中。
而乍看之下,与前半段风马牛不相及的后六个字:益州牧、人称善,经宇文邕细细琢磨来,似乎正是于翼为自己谋划的如何处后的方向和关键所在。
早在父亲宇文泰执政时期,西魏趁南朝发生侯景之乱的有利时机,派大将尉迟迥率五万精兵千里奔袭,攻占了巴蜀之地,其后又委任当时年仅十六岁的宇文宪为益州总管,采用剿抚并用的办法在短短几年内平息了蜀地各方叛乱,将向有“天府之国”之称的巴蜀顺利地化入了西魏,并使其成为了西魏、北周最重要的粮仓。
对这一段历史,宇文邕自是再熟悉不过了。
于翼在他的十二字建言中既说“益州牧,人称善”,那么所指当非率军攻下巴蜀的尉迟迥,而是宇文宪了。
可是,难道于翼不了解吗?曾和他自幼在原州李家长大的这位五弟宇文宪如今可是宇文护跟前的头号红人哪。于翼该不会异想天开地想要自己去笼络宇文宪来“处后”吧?
或许,于翼只是要提醒他,应借鉴宇文宪采取剿抚并用治理蜀地的经验来“处后”也未可知。
宇文邕陷入了沉思。
这时的宇文护虽得到了秋奇等人的禀报,知道了宇文邕曾在锦云宫单独召见过于翼这件事,并对此产生过疑心,却已无暇分心持续关注此事了。
因为,汾北、豫西形势的急剧恶化使得刚刚喘了口气的宇文护神经再次变得紧绷了起来。
北齐武成帝一朝头号佞臣和士开虽已被琅琊王高俨斩杀,但他生前一手开启的北齐与北周两国的战端却从此停不下来了。
斛律明月在结束了与宇文宪率领的周军长达百天的对垒,率军返回邺都后不久,就被晋升为左丞相兼并州刺史,随即开始着手从汾北一线侵削北周河东地区的领地。
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斛律明月指挥齐军沿汾水北岸一连修筑起十三座军镇,大有将北周占据的南汾州切割入齐境之势。
与南汾州隔汾水相望的即是北周宿将韦孝宽任刺史的郧州。韦孝宽闻知齐军在汾北筑城的消息后,曾经试图率军打破齐军刚刚筑成的壁垒,却被有备而来的斛律明月战败。加之郧州守城的兵力本就十分有限,韦孝宽只能退守郧州,向朝廷紧急请求增援。
与此前后相差不过十几天的时间,从豫西传来了另一个坏消息:独孤永业率领三千精兵绕过周军在东南一线修筑的各个军镇,改从东北一线偷袭成功,一举占领了豫西重镇宜阳,兵锋直指函谷关。
求援军报接踵而至,到底该先发兵救援哪一路?胸中向无戎略的宇文护一时拿不定了主意,急忙找来宇文宪商议对策。
宇文宪在详细查看了两份军报之后向宇文护建议,应将出兵的重点放在汾北一线,而不是对关中构成更大威肋的豫西。
他给出的理由是:宜阳虽失,但齐军如要进攻关中,尚需突破函谷关、潼关两座易守难攻的关隘,以北齐配置在豫西一线的兵力和将领而论,还不具备这样的实力;反观汾北,一旦南汾州被齐军用筑城这种方式直接切入齐境,那么不但整个河东地区都将面临着被齐军各个攻破的威肋,而且,齐军还有可能直接从龙门渡河西进,自东北进犯同蒲,继而进攻长安。因此,应针锋相对,着重遏制汾北齐军的侵削意图。
见宇文护尚在沉吟不决,宇文宪慨然抱拳请缨道:“兄可往同州统军,大张威势,弟愿统精兵两万以做前驱,随机攻取,非唯可确保边境清宁,或许还能另有克获。”
另有克获四个字听在宇文护耳中,令他眼前一亮,眉头舒展地望着宇文宪,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