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倔强

“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宋慈笑了笑，拉起了她衣服上的一根带子，这带子似乎是从衣服上撕扯下来的。

“你这丝织的衣服，虽然你把它弄脏，还撕扯缠绕成了这个样子，但只要走近看或者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得出来是女人所穿的衣服。你的脸上虽然粘了泥土，贴了胡子，还抹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但是似乎你的功夫还不到家，只要仔细看你的脸，谁都能看出你是个女子。而且你的头发……”

“我的头发怎么了？”

“还是先说说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吧。”

“寄人篱下，终归不是自己的家。”

“你如今豆蔻之年，马上可以出嫁，即使你叔父再不好，你难道就忍不了这一时吗？”

“你怎么看出我的年纪的？我应该……”

“应该比你实际的年龄看起来更大，对吗？”

女孩点点头，宋慈又笑了笑。

“你的头发虽然蓬乱，但还是可以看出你没有行过笄礼，所以你虽然个头长得挺快，但你肯定不会超过十四岁。”

“你倒是观察得挺仔细的。”

“肯定不光我一个人能看得出来，你这样的年轻女子在外面太不安全了，还是回你叔父家吧。”

“不，我是不会回去的。”

宋慈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禇瑛。”

“禇瑛？”

宋慈在脑海中搜寻着类似的名字，但似乎一无所获。

“那你跟我走吧！”

“你还是要带我去见官？”

“你呀，”宋慈大笑起来，“听我的话，我就不把你送到衙门去，跟我走。对了，把你那胡子去了吧。”

宋慈把禇瑛带到一家布衣店，要给禇瑛买一套衣服。店老板刚开始很不情愿，就好像他的店里进了瘟神似的，虽然禇瑛站着根本就没有动，但他似乎觉得店里面已经被弄得到处都是灰尘了，只见他拿着一个鸡毛掸子不停地扫来扫去。但宋慈把钱一拿出来，老板立刻就变了脸色，满面笑容地给禇瑛量了起来，然后还替她挑选。

“这套尺寸正合适，如果不满意，还可以定做。”

“就要这一套了。”

宋慈弄来了一条湿了水的毛巾，让禇瑛先把脸擦干净。擦干净脸的禇瑛似乎瞬间恢复了女孩子的模样，虽无艳丽之色，但有几分清纯之姿，虽然仍旧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却挡不住清新淡雅的气质。

宋慈带着禇瑛回到了莫问客栈。客店的掌柜这次终于回来了，正在店里招呼着客人。这掌柜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深红色的衣裳，一身朴素的打扮。

“你就是掌柜吧。”

那掌柜回头看到二人，突然睁大了双眼，似乎震惊得无以复加。

“娘，贞娘！客人和你说话呢。”

那少年本来正在择菜，他似乎也是第一次看到掌柜这个样子，也感觉很是奇怪。

“啊，客官快请！”掌柜这才回过神来。

“你有这样聪明懂事的孩子，可真是好福气啊！”

“啊，是啊，好福气，好福气！”

说完掌柜就快步回到后院去了。那少年看着掌柜的背影，回想着过去，他记忆中的掌柜一直都是稳重刚强之人，从来就没有这样失态过，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你娘最近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宋慈问道。

“哦，没有。”

少年回头看向宋慈和禇瑛，突然从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亲切感。

“可能是最近往来奔波有些劳累了吧。”

“那要提醒你母亲，让她多注意休息了。”

“我会的，多谢宋公子。”

少年说完继续择菜，干着他的活。

“这位小哥，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禇瑛突然说道。

“你是哪里人？”

“我是越州人。”

“我也觉得你挺熟悉的，不过我娘说过我们是川蜀人，我们去年才来到临安，咱们肯定是没有见过面的。”

“咱俩儿这么有缘，你就赏给我个包子吃吧！”

宋慈本来在认真揣摩那少年所说的话，直到听到禇瑛的话，他这才注意到禇瑛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想到禇瑛肯定早就饿坏了，于是赶紧要了一些包子和饭菜。很快包子就端了上来，还没等宋慈说话，禇瑛就狼吞虎咽地大口吃了起来，宋慈只得尴尬地冲少年笑了笑。这时何荣回来了。

“哎呀，宋兄，我还以为你会在附近等我，我还找了半天，想不到你自己先吃上了。”

何荣笑着说道，这时他才看到衣衫褴褛、正在狼吞虎咽的禇瑛。

“这位是？”

“你报名的时候，我在外面遇见的，说来话长。”

“原来如此，宋兄又发善心了。”

宋慈笑了笑，说道：“这女子不简单，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我想再开一间客房，让她先住下，以后再说。”

“何必如此，我搬到宋兄的屋里，打个地铺，让她住我那一间便是。我正想和宋兄探讨论策呢。”

“这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这叫采天地之灵气……”

“不用不用，”禇瑛赶快站起来说，“我不能欠你们太多，我……”

“谁说让你欠着了，我说过不用你还。”

“我睡在外面就行，这几天我都是……”

“哎，说过了要听我的！”

禇瑛听到宋慈这句话又乖乖地坐了下来，后面宋慈和何荣再说什么，禇瑛都只管吃，不再搭茬儿了。

宋慈和何荣谈起了这次科考的事情，又说到了知贡举的真德秀。何荣表示非常地仰慕，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论策的题目了，可是这样宋慈就要等到考试结束之后才能见到老师，拜托求官的事情了，说到这里何荣一声叹息。

宋慈似乎从何荣的声音中听出了异样。

“元升，这两天可有什么不适？”

“没有什么大碍。”

“来，让我再给你切脉来看。”

宋慈给何荣切脉，这时掌柜回来了，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三个人。

“风寒似乎又有些起势，可能是路上奔波的缘固，那些药还是再服用两副为妙，我再给你开出来。对了，晚上我打地铺，你睡床上。”

“宋兄，没事的，还是我睡地上……”

“这次一定要听我的。”

掌柜已经出来好一阵了，站在柜台里一直观察着他们三个人。宋慈问掌柜要来了纸笔，在桌子上写了起来，这时掌柜也跟了过来。

“这位公子，你还会瞧病啊！”

“我以前是做郎中的。掌柜，我看你有些心神不定，恐怕这两天也有些身体不适吧？”

“不碍事，我自己心里有数。”

“一定要注意休息，那孩子还要靠着你呢。”

掌柜看了看那少年，说道：“这倒不错，多谢宋公子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喊。

“余大姐，你要的酒送来了！”

掌柜赶快走到门口去迎接。

“婷萱妹子，多谢你了，我正准备去取呢，你倒先给我送过来了。”

“酒一酿好就得送过来，不能耽搁了您做生意啊。”

“今天怎么不是王汉来送啊？”

“啊，他今天有些不舒服，就让我来送了。”

“进来坐一会儿再回去吧。”

“不了，还有几家要送呢，不能耽搁了。改天再来打扰您吧。”

“说什么打扰，有空进来喝杯茶。”

“好的。”

禇瑛看着门外赶着驴车远去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独特的气质，感觉她和自己某些方面非常地想象。

“她是谁啊？”禇瑛问掌柜。

“那是桥对面王记酒坊的媳妇，叫杜婷萱，他们卖酒，自己也开酒铺。他们家的酒是这附近最好的，人也特别地好，你顾不上去取的话，他们就会给你送过来。”

宋慈听着掌柜的话，心里却在想着禇瑛这女孩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下午宋慈去买来了药，熬制之后端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此时何荣正在房间里看书。

“宋兄，你对小弟真是太好了。告诉我，让我去做就行，何必要你替我煎药呢？”

“这没什么，专心读书现在才是你的正事。我没什么事要做，干干老本行，何乐而不为呢？”

在另一个房间里，禇瑛洗了澡之后，换上了上午买的衣服，这下他完全是女孩子的模样了。她把自己原来的衣服和包裹拿出去洗了，把自己的东西也都擦洗了一遍，整理在一起，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她坐在这个原来何荣的房间里面，思想着自己以后该干什么，但越想脑子越是一片混乱。

晚上睡觉的时候，宋慈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夫人连丝怡，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人为难，他于是又想到了知县张保民，想到了自己连府衙的门都没能进去，然后他又想到了韩成，想到了那熊熊燃烧着的戏台，想到了火中的两个人，想到了那被烈火焚烧之后的废墟。想到这里，宋慈醒了过来，之后翻来覆去的，再也无法入睡。

宋慈不想吵醒床上的何荣，于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走出了房间，他无意中向楼梯口何荣原来的房间瞟了一眼，这一看不得了，只见房门大开着。宋慈赶紧跑到门口往里看，只见床上空无一人，借着月光从窗户透射进来的微弱光亮，宋慈找遍了房间，却连禇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