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与何荣此时站在莫问客栈里面,看着连净贤把手背在身后,在桌椅板凳之间走来走去。
“很好,这样官家又多了一处宅子可以收租。我已经告知了店宅务,这也算是为官家出了一份力。”连净贤说着笑了起来。
“那几个护送谢丞相的军校现在怎么样了?”宋慈问道。
“受了点儿轻伤,没什么大碍。”连净贤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些人居然还是从殿前司班直里面选出来的,遇上这么点儿事,都应付不了。就两个人,一个是女人,另一个还是个小孩儿!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那么多官兵去追居然还是让他们给跑了,真是丢尽了官家的脸面!”
宋慈似乎并没有仔细听连净贤后面所说的话,他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那母子俩为什么要刺杀谢丞相?”宋慈问道。
“这就难说了!官当得越大,得罪的人可能就越多。”连净贤说。
宋慈似乎并不认同连净贤的说法,他认为没那么简单,但自己此时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店宅务完成手续之前,你们还可以住在这里,我去给你们协调一下。”
连净贤说完便走出门去,带着门口的几个衙役走了,只留下陈恒一个人站在门外。
禇瑛此时来到了王记酒铺的大门外,看着那熟悉的院门,看着那在风中飘扬着的幌子,心中忍不住又悲痛了起来,于是她没有走进去,而是绕到了宅子的后面。
这时在王家宅院的后面,有一群小孩在那里放着风筝。禇瑛擦干了眼泪,看着小孩子们,她的心情逐渐变得好了起来。禇瑛抬头看了看小孩子们所放的风筝,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那是一只蝴蝶风筝,和她曾经所拥有的那一只很像。她明白,自己曾经的那只蝴蝶风筝是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它从来就不属于自己,因为自己一次都没有放过,但她每次看到那个蝴蝶风筝,还是会非常开心。她感觉自己曾经所拥有的一切都离她远去了,她现在要去寻找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正当禇瑛这么想着的时候,孩子们突然哭了起来。禇瑛赶快走到了孩子们的身边,才发现原来是孩子们的风筝挂到王家的房顶上去了,然后孩子们就使劲儿地扯,结果把线给扯断了,风筝却还挂在房顶上。
“孩子们,你们别哭啊,姐姐去给你们把风筝取下来,好不好?”
小孩儿们都拍着手说好。禇瑛冲他们笑了笑,然后就走到了墙根下,攀到了墙壁上,没几下就爬上了房顶,身手比之前要利索多了。
禇瑛上了房顶之后,正想要把风筝拿到手上,这时却突然刮起了一阵风,把风筝吹了起来,风筝的断线垂在了后面。禇瑛赶快上前抓住了风筝上悬在后面的线,另一只手按到了房顶的瓦片上。风筝在空中飘了两下之后,掉到了屋檐之下,悬在了半空中。
“哎呀!差一点,这要是掉下去可就要摔坏了!”禇瑛心想。
禇瑛看了看自己刚才按到瓦片上的手,发现有一条黑色的印迹。禇瑛想,这可能是墨斗的线上掉下来的墨吧,可是修房顶的破洞怎么会用到墨斗呢?禇瑛看着房檐的边缘,这里有个地方似乎坏了一整块,瓦片都破损了一半。禇瑛觉得这可能是那个雷雨天被雷震坏的吧,可这坏的地方似乎有些太平整了,而且正好位于下面窗户的上方。
禇瑛不愿意想那么多,因为下面孩子们还在等着呢。她本想把风筝放下去,但线不够长,而且差得似乎有点多,要是就这样放手让风筝掉下去,估计还是会摔坏。于是她觉得还是先把风筝拉上来,然后自己再带下去。
禇瑛向屋檐的缺口处靠了靠,然后慢慢地从那缺口处往上面拉那只断线的风筝。她本来是笑容满面的,但她拉着风筝,随着风筝的上移,她的脸色逐渐变得可怕了起来。因为此时她的心里有了一个令她恐惧的猜测,而且这个猜测也许会改变她之前对一些事情的认识。她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到了,呆坐在那里。
震惊、恐惧、愤怒和悲痛此刻交织在她的脸上,她呆坐着,手里抓着风筝的断线一动不动,直到下面的小孩子们等得不耐烦了,喊着“姐姐,姐姐”,她这才清醒了过来。
禇瑛回过神儿来,快速地把风筝拉了上来,然后把风筝插在自己脖子后面的衣服里,顺着墙爬了下去。
“回去让你娘给你把线接上,就能继续玩了。”
禇瑛把风筝给了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孩子。孩子们拿着蝴蝶风筝开心地跑开了,禇瑛却站在原地久久都没有移动一步,突然从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而这声音把她吓得差点摔倒在地上。
“瑛子姑娘,你还在呀。”
原来是王汉,禇瑛没有转过身来,她控制着自己,让自己不要害怕,但她还是忍不住发起抖来。
“如果这几天你没有地方去,可以还住在这里,只要你不嫌弃,可以搬到东西厢房,在里面摆张床,先住着。”
“不、不了,我还是走吧。”禇瑛说话时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哎!婷萱她命苦,我真后悔没有能多陪陪她,要是她还活着该多好……”王汉说话时似乎又哭出了声来。
禇瑛听到王汉所说的话,忽然间浑身的恐惧都变成了愤怒,没等王汉把话说完,她便猛地转过身来,怒视着王汉。
王汉注意到了禇瑛表情的异常,停下了自己本来要说的话,问道:“你怎么了?”
禇瑛这时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收起了自己脸上愤怒的表情,说道:“没什么,可能是有些不舒服。王大哥,我回、我回我自己的家去了。”
说完禇瑛就想离开,王汉在后面叫住了她。
“瑛子!”
禇瑛似乎被王汉的这一声吓得全身都散了架。
“你要走,总该收拾一下行李,还有你路上肯定需要一些盘缠,我这里有一些钱,你拿去吧。”
“那、那谢谢王大哥了。”禇瑛说话的时候紧紧地盯着王汉的脸。
禇瑛接过了王汉给她的钱,转身就往大门那边走去。王汉则在后面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了墙的拐角处,同时他在心里又一次产生了疑问,这个自己平时不怎么注意的女子,自己是不是有些小看她了。
“你非要去?”宋慈问道。
“对,我虽然不聪明,但也绝非蠢笨之人,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陈恒回答道。
宋慈和陈恒又一次向北城门走去,突然宋慈站住不走了,陈恒扭头看他,发现宋慈表情紧张,像是在担心着什么。
“看来,你又得晚一点再去了。”宋慈对陈恒说道。
禇瑛没有什么行李,就只把自己的几件衣服和王汉刚才给的一些钱放在了包裹里面。她没有去向王汉告别,就一个人背着包裹离开了。
禇瑛打算出了东门之后找一辆已经有人坐的驴车,这样路上可以相互照顾,也安全一些。她向南走过衣锦桥后,还往莫问客栈那边看了看,看见那客店的大门居然还开着,她心想难道老板娘他们又回来了不成?不,肯定是自己想错了,最好是自己想错了。
禇瑛拐到了往东门去的路上,这时她总感觉有人在后面跟着自己。她猛地回头往后看,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她一路上回头看了几次都是这样,但是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一定是有人在跟着自己。
这条路上的人太多了,可疑的人很容易就能躲在别人的后面,让你看不到。如果此时换作是其他人的话,很可能会选择赶快赶路,出了东门就找车回家。但禇瑛却偏不,她要弄清楚那可疑的人到底是谁,因为虽然她现在很想回家,但她毕竟还有一块心病没有去除,她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是不是错的,于是她拐到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后巷子里。
这一片有一些房子已经年久失修,据说已经卖给了官家,店宅务打算拆掉重建,但还没有开工。禇瑛走到这里的一条直直的后巷子里,然后突然回头。她终于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头戴斗笠的人,他此时已经没办法再隐藏自己了,但是他头上戴着的斗笠的边缘还垂着黑色的缦纱,他的脸完全遮挡在了黑缦纱的后面。
禇瑛很懊恼,冒了这样的风险,居然还是没能看到他的脸,而且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了,因为后面那个人正在快步朝自己走过来。禇瑛撒腿就跑,在这里的几条后巷之中拐来拐去,她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这空荡荡的巷子之中。
那个头戴黑缦纱斗笠的人在后面紧追不舍,但还是在追到一条巷子里的时候失去了自己的目标,因为他不想因为跑得太快而暴露自己的脸,所以没有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他站在空荡荡的巷子里,似乎有一些懊恼,怪自己似乎有些太谨慎了,毕竟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自己的目标已经无影无踪,就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却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说话声。
“大哥,你有事吗?”
头戴黑缦纱斗笠的人缓缓地转过身来,看到禇瑛站在他身后不太远的地方在跟他说话,她的身形似乎有些发抖,而这正是他想看到的。
“好胆大又好愚蠢的女人!”他心想,似乎他的嘴角还露出了微笑。
原来禇瑛在跑的时候看到一面墙上有一个破洞,所以她就在又拐过来的时候钻到了破洞里面。但她的好奇心似乎太强了一些,她还是不想放弃,她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于是她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从墙洞里面钻了出来,站在了那个人的身后,她试了几次,但还是没有勇气上前揭开那人的面纱,于是只得喊了一声,好让他转过身来。不过,她又一次失算了,因为这样的距离,她还是没能看清那人的脸。
戴黑缦纱斗笠的人正向禇瑛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禇瑛想看清他的脸,但又不敢站着不动,只得慢慢地往后退。
“大哥,你要是要钱的话,我这里还有一点钱,你拿去吧!”
禇瑛一边继续往后退,一边把包裹放在自己的身前,想让那人走近一些拿。她还是想再试探一下,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她的猜测是错误的。
他并没有接对面那个女人递过来的包裹,但他心里明白她的目的,因为她明明是自己故意拐到这里来的!
“这个可怕的女人,我之前果然小看她了,那么她现在就必须要死了。”
头戴黑缦纱斗笠的人觉得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于是他把藏在自己身后的刀抽了出来。
禇瑛看见对面那个人拔出了刀,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冷得她直打颤。突然她使出浑身力气把手里的包裹扔向了对面那个人,然后转身就跑。她拼命地往前跑,但她发现前面好像是一个死胡同,她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冒失的选择了,但再后悔也已经没有用了,她赶快向旁边的巷子拐去。
戴黑缦纱斗笠的人早已发现前面是一个死胡同,所以他就提前拐到了旁边的巷子口处,他知道前面的那个女人现在已经吓破了胆,她不敢再往后看,一定会直接拐到这边来。他猜得没错,那个女人拼命地朝这边跑了过来,他转身走了出去,挡在了她的面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禇瑛已经看见了那个人,但她似乎已经停不住脚步了,她就像那只兔子一样,撞向了猎人等待着的地方,落入了猎人的手中。
戴黑缦纱斗笠的人掐住禇瑛的脖子,把她按在了墙上。禇瑛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她明白自己难逃一死了,她不再用力拉扯那人的手,因为她明白那没有用。禇瑛用上了最后的力气睁大着眼睛,看向黑缦纱后面的那张脸,这样的距离足够近了,虽然有黑缦纱的遮挡,但她还是看得清清楚楚。泪水泉涌似的从禇瑛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似乎她验证了自己的猜测,要比她知道自己要死了还要令她难受。
“你——为——什——么——要——杀——婷——萱——姐!”
禇瑛从被掐住的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戴黑缦纱斗笠的人似乎睁大了面纱后面的眼睛,他不耐烦了,终于举起了刀。
“住手!”
就在他要刺下去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喊了一声,他还没来得及扭头看,就感觉自己的左肩膀上被重击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右边倒了过去。
原来宋慈从莫问客栈出来之后,就看到了禇瑛,然后又看到了那个头戴黑缦纱斗笠的人,于是他就和陈恒一起跟了过来。但前面的两个人似乎走得有些太快了,跟到这片荒废之处的时候,宋慈他们居然跟丢了,他们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了人。宋慈跑过来,到这了这条巷子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头戴黑缦纱斗笠的人掐住了禇瑛的脖子,而且还举起了刀。宋慈大喊一声,然后猛扑过来,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那人翻身起来,先迅速整理好自己脸上的面纱,然后突然举刀向宋慈刺来,宋慈闪身躲过,那人回刀又刺,这时陈恒赶到,用刀挡住了他的攻击。于是宋慈和陈恒与那人打在了一起,几个回合下来,戴黑缦纱斗笠的人感觉以一敌二难以取胜,于是转身就走。陈恒追了过去,但那人拐了几条巷子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巷子之中只留下了禇瑛哭泣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