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尚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幽赜客栈的?”宋慈问道。
“这一回他是前天下午的时候过来的。”王翌菡回答道。
“这一回?你的意思是说他之前就来过这里?”
“是的,他之前就来过好几次了。因为他是僧人,所以我、我奶奶就不收他的钱。”
“其他的客人之前来过这里吗?”
“其他的人我之前都没有见过。”
“很好,你回去吧,有事情我会再叫你。”宋慈对王翌菡笑着说道。
“有什么事情的话,大人尽管叫我。”王翌菡说完便走了出去。
此时禇瑛在走廊里面站着,想看看那些客人会不会有什么可疑的举动。
“瑛子,让冉乘风过来接受讯问!”宋慈冲着门口喊道。
不一会儿的工夫,禇瑛便带着冉乘风进到了宋慈现在所在的禇瑛之前的那个房间里面。然后禇瑛来到了门口,继续注意着其他房间的动静。
房间正中摆着那张他们之前看书的桌子,宋慈就坐在桌子里侧的椅子上。宋慈看着走进来的冉乘风,并且注意到了他胆怯的眼神,以及微微晃动着的身形。
“这里不是公堂,你坐下吧。”宋慈指着桌子前面的凳子说道,“所有人都将会接受讯问,只不过你是第一个。”
于是冉乘风便在桌子外面放着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说吧!你是怎么杀死施宝玉的?”等冉乘风刚一坐下,宋慈便突然说道。
冉乘风被宋慈突然间的问话吓了一大跳,轻声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我、我、我没有……”冉乘风睁大着眼睛看着宋慈,胆战心惊地说道。
“你没有什么?你敢说你没有进过施宝玉的屋子?”宋慈盯着冉乘风说道。
冉乘风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他慢慢地把头垂了下去。
“昨日我与你交谈之时,你虽然故作镇定,但我还是发现你神色慌张,不停地流汗,只怕那个时候你就想好了要杀人了吧?”宋慈盯着冉乘风说道。
冉乘风的眼睛里流出了两行热泪,他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你一直在房间之中练字,虽然你当时收得很快,但我还是看到了,所有的纸张上你写的都是同一个字——死!你到底是想要谁死?”宋慈质问道。
冉乘风用手擦掉了脸上的泪,虽然依然低着头,但很明显他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似乎之前的胆怯已经荡然无存了,此时怒气已经开始充满他的全身。
宋慈看冉乘风不说话,便又说道:“我在死者的床边捡到了一把刀,而这把刀我昨天便见过了,就是你放在桌子上的裁纸刀!那把刀刀柄上的花纹和你留在桌子上的刀鞘上的花纹如出一辙。你肯定去过死者的房间!”
“没错!”冉乘风突然抬起头怒视着宋慈,“是我杀了他!你不用再审问其他人了,就是我宰了那个畜生!”
禇瑛听到冉乘风突然大声地说话,赶快转过身走了进来,并且把手放在了自己缠在腰间的鞭子上。
宋慈冲禇瑛摆了摆手,意思是告诉她没事,然后冲冉乘风笑着说道:“你为什么要杀施宝玉?”
“这你不需要知道!”
“难道是为了钱?”
听到宋慈的话,冉乘风大笑了起来。
“为了钱?为了钱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情,只有那施崇恩才做得出来。我冉功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施崇恩?”宋慈盯着冉乘风一字一板地说道。
冉乘风明白自己中了宋慈的激将法,说露了嘴,于是宋慈又问他是不是真名叫冉功时,他便把头转向一边,不再说话了。
“你对官府公文和批复的事情如此了解,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落第书生,你肯定至少当过衙门重要的吏人,甚至于还做过官!”宋慈说到这里时看着冉乘风停顿了片刻,“我看你并没有因为那施宝玉的死而释怀,你还是如实地说吧,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心里也能够好受一些。”宋慈说道。
宋慈看冉乘风还是不说话,便笑了笑又说道:“你为什么想要替凶手顶罪呢?”
冉乘风转回头,有些吃惊地看着宋慈。于是宋慈拿出了那把裁纸刀。
“现场的这把刀只有上面有血迹,而且这些血迹一看就知道是滴落的上去,刀的下面几乎没有血迹,所以这把裁纸刀是事先就掉落在现场的,根本就不是杀人的凶器。”宋慈盯着冉乘风说道。
冉乘风此时又有些紧张了,他看着宋慈,但似乎还在犹豫着该不该说。
宋慈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拿出了那把裁纸刀的刀鞘。只见那刀鞘的正中央有一个圆圈,圆圈的上下是花纹,而圆圈的中央似乎是一个字。宋慈把刀鞘中央的那个字展示给冉乘风看。
“我想知道这把裁纸刀是谁给你的?中间的这个‘余’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到宋慈的话,冉乘风突然站了起来,似乎是想要夺回那个刀鞘。但宋慈立即把刀鞘收了回去,然后紧紧地盯着冉乘风。禇瑛这时又从门口走了进来,手放在腰间,小心地看着冉乘风。而冉乘风却又慢慢地坐了下去,似乎还是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故事。
“我得到的线索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即使你什么也不说,我也还是会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而且我在几年前也曾经遇到过一件凶杀案,而那件凶杀案与十几年前的四川安抚制置使余鹏有关,从你的口音得知,你应该来自于川蜀之地,那么今天的这个案子会不会也与十几年前的事情有关呢?”宋慈盯着冉乘风说道。
听到宋慈的话,冉乘风又突然站了起来,他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宋慈,然后向后退去,慢慢地跪了下来。冉乘风向门口看了看,宋慈明白了他的意思,冲禇瑛点了点头,于是禇瑛把门关上了。
“你站起来说话吧。”
“宋大人,我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那施崇恩真的该杀,我请您开恩!”冉乘风哀求道。
“你说吧,如果情有可原,官府自会开恩。”
“我的真名叫史功,本来是个穷困潦倒的落第书生,有一次看到有兵卒骚扰百姓,于是便去救护,却被兵卒殴打。本想着肯定要死在那里,却突然来了一个将官模样的人,把我带走了。那将官看出我心中十分地不满,就让我说出自己的看法,我认为他肯定不会让我活着出去了,就大起胆子说了军制之弊。我说完他居然说‘好’,又问我对其他方面有什么看法,我就又说了自己对时政的看法。”
冉功说到这里,又流出了眼泪,这次似乎是感动之泪。
“没想到他居然就是安抚制置使余将军,他没有怪罪于我,还认为我是一个人才,他知道我如今已经流落街头,穷困潦倒,就把我接到了家中,把我像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告诉我只管好生读书,考取功名。后来我不负余将军所望,考中了进士,被差遣为宝兴县知县。这把裁纸刀就是我要去参加省试时他赠予我的。”
冉功说到这里,又流出了眼泪,但这次似乎是悲伤之泪。
“可没想到,我考中功名之时,竟然是他逝去之日!而且那些畜生不但要害死余将军,还要抄家灭门!他们诬陷余将军贪污钱粮,意图谋反,本来毫无证据,可就是那个畜生!”冉功说着指向了东边死者房间的方向,“就是这个畜生被谢洪德和姚安邦收买,把那些所谓的罪证带进了府里,放在了余夫人的房内。
“这个畜生本来和我一样流落街头,是一个快要饿死之人,是余夫人在外面看到了他,给他吃的救了他的命,还把他带到府里让他当了一名仆人,可没想要他居然是一个恩将仇报的畜生!……”
冉功不断地咒骂着,宋慈等他平静下来了之后,才开始说话。
“所以你后来就辞了官职,一心想要为余家报仇?”
“我并没有立即辞掉官职,我是弄清楚了余家被抄家灭门的原因之后才辞了官职的,而且我当时辞官的时候也还没有想到要为余家报仇雪恨。”
“那莫非你是因为对朝廷失望?”
“不错!宋大人你想一想,如此忠良却被陷害致死,而且还要抄家灭门,这样的朝廷还有何希望?这样的官还有什么可做的?”
听到冉功的话,宋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冉功啊!你可真糊涂啊!”
冉功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宋慈。
“你说的那些事情,我虽然无法辨别真伪,但这官场之弊,我也是领教过的,奸人把持朝政的危害,我也深有体会。但我并没有像你那样辞去官职,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那样就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听了宋慈的话,冉功低下头思考了起来。
“虽然这人世很不尽如人意,但毕竟我们还要生活下去,有这官职在身,我便可以力所能及地洗雪冤案,如果再能一步步升上去,也许我就能清除那些污秽,改革那些弊端。但是你辞掉了官职,又能做什么呢?当一个刺客?这是儒生该走的正途吗?你一个文弱书生当得了刺客吗?”
“当刺客?”冉功苦笑着说道,“宋大人,您说的没错,我确定当不了刺客。我写那些‘死’字并不是为那个早就该死的人而写的,我是为我自己,我想要抱定必死的决心,可是临了我却还是心中胆怯,没有能够下手!”
“你昨夜进入那施崇恩的房间之后都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什么都没有看到?”
“是的,当时屋里一片漆黑,我觉得那施崇恩一定已经睡着了,于是我就拿着刀走到了床边,可我试了几次都没能下手。突然,那施崇恩说话了,我就吓得把刀丢在了地上。”
“那施崇恩说了什么话?”
“我当时非常害怕,所以没有听得很清楚。他好像说的是:等什么,快上!我觉得他肯定是发现了我,于是就吓得跑了出去。”
听完冉功所说的话,宋慈开始思考了起来。
“大人,您说得没错。我要是当时没有辞去官职,也许现在也能当一个不小的官了,再过一些年我也许真能为余家平反。”冉功似乎十分后悔。
“你才三十多岁,现在后悔太早了吧?回去继续读书,不过是再考一回功名而已。去吧,现在一点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