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风断五人到了南方的石白小镇。这些日来,南往的武林人士骤然多了起来,镇上客栈早已爆满。五人寻一家客栈住了下来,风铃小两口要了一间上房;风断、酒丐、勿戒在院子的另一端住了三间相邻的小房。风铃本想在隔壁找一间宽大的上房给风断住宿,但上房都住满了,只好作罢。安顿好之后,勿戒独自一人到镇上闲逛,直至傍晚未见勿戒身影。
二人正准备宽衣休息,忽然,呲地一声,风铃眼疾手快,抓住射进来的飞镖。飞镖上系着一张纸条,风铃展开一看,神情大变。花伊伊拿过纸条,颤声道:“勿戒被他们抓去了?我们该怎么办?”风铃沉吟片刻,道:“快,穿衣,我们立即赶去。”花伊伊急道:“不叫醒爹和酒前辈吗?万一……”风铃沉声道:“没事儿,不用打扰他们。”两人穿好衣服,风铃抓去佩刀,推开窗格,抱着矫情飞掠出去。
但见月明星稀,街道一片静寂,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更夫敲梆隐隐可闻,却难以解除风铃二人心头忧虑。风铃轻功卓越,身负一人落地时也悄无声息。刚到街头,便见一街角处有个小矮人向他远远招手,举止甚是傲慢。风铃快步迎了上去,那人腿脚虽然短小,但轻功却颇为不弱。不大一会儿,便来到一处旷野。
四周山林黑压压一片,虫声卿卿,清风动树。小矮人三两下便爬上了一株树。树上结满了圆圆的果子,在夜色下,别有一番风趣。风铃在树前站定,放下妻子。他耳敏眼疾,略略扫视四周,朗声道:“各位朋友,请出来吧!”忽听得“呼呼”几声响,数条人影从左侧大树后飞出,右侧也走出了三个人来。来人将风铃围在中间,风铃淡淡一笑,道:“交出勿戒,饶你们不死。”
咚!一个喇嘛将弹杖往地一柱,声如宏钟。只听他厉声喝道:“风少侠休要着急!”这喇嘛功力深厚,看来来头不小。风铃笑道:“禅师尊姓大名可否告知在下?”喇嘛厉声道:“本禅师格列朗杰,左侧这位是扎喜才仁大师,右侧这位是单真曲批大师。本禅师三人都是圣殿十大护法高僧。”风铃目光一瞥,另有十余名身着藏服的高手,手中均提着一柄长剑,剑尖寒光点点,个个冷面厉色,严阵以待。风铃冷哼了一声,厉声道:“在下的手段你们也见识过,别以为风某人愚笨懦弱,容易欺辱……”话语未了,只听一人朗声道:“好,硬朗、孤傲!老衲十分欣赏!”但听声音,人在圈外。风铃心中一震,暗道:“这人中气充沛,语音从容平稳,绝非易与之辈!”一僧排众而出,赫见此僧身高九尺,胸宽肩厚,手脚粗大,他这么一站,俨然便如一尊罗汉。他面背月光,客貌看不清晰,但耳朵硕大,垂吊着一金光闪闪的耳环,脸孔方正,凛凛然散发出一股威武超凡的气慨。风铃敬意油然而生,道:“敢问高僧法号?”
扎喜才仁冷笑道:“凭你一个区区武夫,怎配询问我圣殿十大护法之首的法号?”这高僧却道:“扎喜才仁,不可无礼,风少侠,贫僧法号妙谛随。”风铃施了一礼,沉声道:“在下风铃,这位是在下内人。”花伊伊向妙谛随拜了一拜,风铃接着道:“不知高僧约在下来此,有何目的?”语音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炒谛随却不为意,不紧不慢地道:“风少侠天赐奇缘,体附无极刀叶,可见有成人心愿之德。”他是有道高僧,话说一半,便打住了。格列朗杰接声道:“麒麟火鳖与无极刀叶,南北争辉,我圣殿乃佛缘圣地,需借火珠神力,祈祝天下苍生平安享乐。”风铃叹了一口气,冷声道:“那好啊,这是佛家有道之士恩泽苍穹的伟大胸襟,一直受到世人的敬仰。”他这带着几分讥讽的口气,谁都听得出来。格列朗杰气怵怵地道:“风铃,你听着,咱们也无须拐弯抹角,直说了吧!”风铃椰榆道:“就凭这句话可听出你尚未置身于空门。”格列朗杰怒气更盛,正欲开口,妙谛随一摆手,却道:“来人啊,把人抬上来。”格列朗杰惊声道:“大师,你……”妙谛随目光一沉,格列朗杰立即默不作声。
不一会儿,四个喇嘛抬着一个庞大的躯体,放于地上,借着月光,二人定神一看,隐约可见被抬之人便是勿戒。风铃眉毛一蹙,怒气隐忍不发。妙谛随轻点数指,指气破风嗤嗤有声。勿戒弹而起,开口便骂:“王八蛋,龟孙子,敢羞辱你佛爷……”忽瞧见风铃,微微一愣,奔到风铃身旁,气呼呼地道:“大哥、大嫂,你……答应他们什么了?”花伊伊关切地道:“勿戒,你没事吧?”勿戒怒视众僧,喝道:“都是这帮龟孙子耍阴使诈,害得老子撒泡尿都撒不安宁。”风铃不解地道:“大师,你为何放了他呢?”妙谛随沉声道:“我们要的人只是你一个,既然你出现了,他自然可以走了。”风铃拱手赞道:“大师真是令在下可佩可叹,佛法修为不知比呼巴音、朵巴拉二人高出了不知多少倍。”格列朗杰三人神情立变,齐声喝道:“臭小子,你敢污辱他二人,我……”妙谛随一摆手,三人没有说话了。妙谛随稍一沉吟,厉声道:“既然风少侠提到了呼巴音、朵巴拉二人,老衲有几个问题想向你请教。”风铃颔首道:“请讲。”妙谛随道:“老衲奉了活佛法旨,此次前往中原,就是查清本殿多吉大师、呼巴音、朵巴拉、朱无心惨死之谜。多吉师弟被七大门派陷害而死,老衲还请风少侠给我一个说服。否则,老衲只好将你带回圣殿面见活佛。”风铃哦了一声,妙谛随又道:“七大门派为何围攻多吉师弟?为何又宣称他是神秘剑客?”
“哎!”风铃叹道:“实不相瞒,七大门派也是中了他人的奸计,因此才……”妙谛随轻哦了一声,不解地道:“他人?”风铃朗声道:“姜十三豆。”妙谛随怔了一怔,风铃接着道:“姜十三豆虽身为幽灵月宫长老,但他一心想得到幽灵月宫。可是凭他的实力,他是万万做不到的。于是假扮神秘刺客杀了七大门派之人,而后嫁祸于明月仙子。自己再趁机拉拢了七大门派。他为免引起明月仙子的怀疑,便让七大门派围攻了多吉大师,转移明月仙子的视线。”
格列朗杰怒叱一声,喝道:“小子,休要糊弄我们,姜十三豆怎会使剑呢?”风铃不怒反笑道:“难道使刀的就不可以用剑?”格列朗杰一愣,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妙谛随冷冷道:“风少侠,你接着说。”风铃又道:“你们应该知道呼巴音与月宫之人结盟吧?可那人却出卖了呼巴音,最后还杀死了他们。”单真曲批双睛凸怒,厉声道:“你可有什么真凭实据没有?”妙谛随也点点头,沉声道:“风少侠能否拿出证据?”风铃摇了摇头,苦笑道:“姜十三豆、呼巴音等人都死了,看来是死无对证。但……”格列朗杰急道:“但什么?”风铃望着三人,笑吟吟地道:“假如各位在此停留个四五日,等七大门派掌门到了此地,你们可以向他们询问询问,看在下说的是真是假。”扎喜才仁虎目一瞪,怒道:“臭小子,又在耍什么诡计?你以为我们有那么傻吗?现在死无对证,分明就是你联合七大门派一手制造的,你还想抵赖?今日本禅师非把你带回圣殿不可。”风铃见此人出言不逊,目光一凛,盯着他一字字道:“你可以试试!”妙谛随道:“既然如此,老衲就领教领教风少侠是我精妙刀术。”格列朗杰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光,这一战,或许正是他所期待和预料的。
风铃沉吟片刻,道:“那就恕在下无礼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妙谛随道:“请讲!”风铃目光一瞥格列朗杰三人,厉声道:“若在下侥幸获胜,请大师立即返回圣殿。”格列朗杰嘿嘿一笑,道:“若你输了呢?又该当如何?”风铃面色一沉,道:“你们想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格列朗杰阴笑了几声,默默退后。
一个小喇嘛双手捧着一柄长剑,来到妙谛随身前。剑长五尺,剑鞘不知是用什么名贵东西制成,上面镶刻有西藏活佛转世灵童的神奇图案。妙谛随接过长剑,徐徐抽出,立时有一股夺目的亮光闪烁四方。剑身色泽金黄,轻而薄,稍稍一抖,长剑如水晃动;剑锋冷利,看来此剑极有韧性。风铃只瞧上一眼,便脱口道:“好剑!”勿戒也瞧得怦然心动,张着嘴道:“这剑真他妈的不赖,大哥,你可要小心了。”花伊伊也凝视着长剑,忽轻声道:“好一柄‘补天剑’,原来大师在出家之前是南海派门人。”但妙谛随竟成为西疆圣殿的护殿法尊,令人不解。
妙谛随闻言也不禁一怔,道:“风夫人见多识广,老衲佩服!”花伊伊淡淡一笑,道:“补天剑乃南海派镇派四宝之一,补天剑配合着‘补天九诀’,其威力非凡,大师与剑已可分可合,分亦是合,合亦是分。可见大师剑术修为高深莫测!”妙谛随颔首道:“风夫人可知‘补天九诀’的特点和剑路?”花伊伊轻轻摇摇头,道:“补天九诀乃南海派绝不外传的神技,门外之人怎会了解其剑之精髓?”妙谛随长叹一声,道:“风夫人娇柔不作,冰雪聪明,更能善待人事,老衲佩服!”花伊伊作了一揖,柔声道:“大师言重了!”和勿戒一起退后数丈。
妙谛随手执补天剑直指苍穹,周身凝滞不动,连僧袍在晚风中也不抖动丝毫。风铃暗道:“妙谛随功力端的惊人,他这随手举剑,漏路大多,我反而不知该攻向他的哪一个方位,一般高手是拼命掩饰破绽,而他竟是向你‘敞开心扉’,把所有的破绽都让你瞧个清楚明白。这……”风铃不再多想,长刀举起,劲力凝结,准备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刀。这股威势,震慑了全场,格列朗杰等人远离斗场八丈。
两人静如磐石,手中的刀剑也凝结在空中,这时,双方的距离是一丈。刀,冷光逐渐强盛,刀气奇寒,如风如浪,一阵一阵地侵袭过去;剑,闪烁着夺目的豪光,剑气凌厉至极,如浪一波一波地奔袭着。空间一丈之地,却含有两股难以比拟的巨力在互相冲击着。地上芦草飞起成灰,晚风卷起一片落叶,掉进了他们之间的空间,叶子还未落地,也突然消失了。这一丈之内,仿佛有着几千万柄长剑,几千万把利刃,再由几千万双无形的手控制着。哪怕掉进来的是一颗小小的豆,也会被斩成几千万片,成为肉眼都不能分辨的细粉。这样的场景,风铃经历过,就是在水血和九世死魔对决的时候。在那空无的一丈,他差一点丢掉性命。
格列朗杰等人的脸色都变白了,但格列朗杰眼中却闪着兴奋喜悦的冷光。花伊伊仍是波澜不惊,可她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勿戒更显得激动万分,只是他没有叫出声来。旁观者为双方的僵持感到无限的激动,无限的紧张,无限的关切!由此可见,风铃与妙谛随的对峙,兵刃虽未接触,形成一种无声无形冲突,表面看似如镜办平静,而实际上早已不知道经过多次的交锋。
妙谛随忽将补天剑一折,剑锋对着风铃,凌厉的剑气已冲至距他不到二尺之处。风铃神情未变,立即坦然地退了一步,这一招他是跟九世死魔和谢晓峰学的。炒谛随也跟着进了一步,这一步跨出得距离和风铃所跨出的距离相同。妙谛随地没有再进,他的神色微异,似乎已没有力量支持他再斗下去。
半柱香之后,风铃收起长刀,神色平静,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妙谛随也缓缓收回补天剑,微叹一声,赞道:“风少侠如此年纪就有如此的修为,更有如此的心性和品德,老衲方觉空入空门数十载,阿弥陀佛!”风铃诚挚地道:“大师过奖了,大师的剑术境界已超凡入圣,若非大师深谙佛理,修为高深,风铃必伤在大师剑下。”妙谛随神情凝重,他沉吟片刻,道:“若风少侠刀气一发,老衲必无幸免。”众人闻言,两人似乎不分上下,斗个平分秋色,但妙谛随一脸苍白,看来是风铃略胜一筹。又听他道:“风少侠多多保重,前途艰难,老衲只能为你祈求平安了。”风铃热血上涌,行了一礼,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有相逢之期,只望大师佛光万丈,恩泽苍生。”妙谛点点头,转身望向格列朗杰等人,沉声道:“我佛慈悲,我们回去吧!”格列朗杰嘿嘿干笑两声,笑容分外勉强生硬。妙谛随微微摇头,飘然而去。
勿戒并非浑人,他能扬名江湖,靠的也是真本事,他当然看出刚才二人比拼的内力,更窥视出妙谛随的心境之豁达,便大声道:“那大和尚真不简单,他……”他只是会意,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中所想,毕竟读的书识的字太少了。
风铃望着格列朗杰,笑盈盈地道:“格列朗杰法师,你还想让门人送命吗?或是你自己的命呢?”格列朗杰冷喝道:“是吗?风铃,我还有杀招等着你。扎喜才仁……”风铃、花伊伊、勿戒三人一怔,只听扎喜才仁呱咕吱怪叫,四周忽然冒出一批神情冷漠、手持墨筒的黑衣人,这些人身披着黑蓬,个个行动利索,是一流高手。
风铃见这阵势太诡异恐怖,心下大骇,立道:“伊伊,二弟,紧挨着我。”花伊伊、勿戒也看出情形的严峻,立即贴在风铃的两侧。单真曲批得意地冷笑道:“风铃,你可知这墨筒的妙用?”风铃借着月光看了看墨筒,如看到一大排棺材,心中隐隐发毛。他却笑道:“三位法师安排的这些玩意儿倒也显眼,也许就是些空筒子……”格列朗杰也不答话,只做了一个手势,便听唆的一声,一个墨筒中暴射出一弧形的墨箭。时当拂晓,空中有露水,墨箭激射空中,竟冒出缕缕黑烟,落在土里,立时有一股焦臭味儿飘出。
好霸道的毒!风铃三人瞧得心底一片寒惊。但顷刻间,风铃马上意识到,这些人并不会杀自己,这只是恐吓对手的手段。果然,格列朗杰道:“只要本法师一声令下,风少侠应知道有什么后果?”风铃颔首道:“结果便是风某命丧黄泉,无极刀叶和麒麟火鳖会永远消逝。”格列朗杰厉声道:”也好,本法师力量甚是有限,难与群豪争锋……风少侠杀我二位师兄弟,能杀了你,也算是为他们报了仇。”他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风铃当然知其意,笑道:“也许第一个要死的人就是你格列朗杰大法师。”话声虽不严厉,却蕴含无比的威慑。格列朗杰浑身一寒,心中忖道:“以他的功力和刀法,一旦抢先出击,毒手水挡他不住,那……”想至此,他嘿嘿一笑,道:‘那风夫人和勿戒必会成为焦炭,到时……”就在此时,他们忽听到一阵乌鸦啼叫声,好似并不太远,显然是独鸣,鸣声哀婉而感伤。呼巴音等人心神均一愕,风铃却抓住娇妻和义弟手腕,飞射而起。
呼巴音猛然醒悟,大喝道:“射!”立时,只见数十股毒瀑倏然射出,却是歪歪斜斜,杂乱无章,有的更将毒手泼在自己身上,淋到同伴的脸上。这只因格列朗杰口中的“射”音未逝,已有一大篷银针暴闪而出。发针之人手法奇准,银针更是快逾闪电,那些手持墨筒的黑衣人无一幸免。
格列朗杰惊骇至极,仓惶逃遁。蓦地,一道刀罡星驰电掣,只听他惨叫一声,便扑通一声摔倒于地。扎喜才仁、单真曲批二人却趁机逃走了。风铃冷瞥了格列朗杰一眼,向林**手道:“多谢朋友飞针相助,风铃感激不尽……”勿戒也急忙叫道:“哪位朋友?不如出来随我们一同赶路吧!”却未有任何回应,勿戒抓了抓秃头,道:“怪了,怪了……”此时,空中飘荡着刺鼻、作呕的气味,让人闻着浑身难受。花伊伊轻皱秀眉,道:“铃,我们回去吧,那位朋友可能是不便现身。”风铃一怔,暗忖道:“伊儿莫非觉察到了什么?”转念又想:“雪儿武功高强,伊儿怎会瞧见她的身影呢?看来是我心中有愧,过于敏感了。也许,快到向伊儿摊牌的时候了,只望她能明了我的苦衷……”
勿戒忽然大叫道:“那三个使毒的龟孙子怎么不见了?气死我也,气死我也!”果然,擒住勿戒的三人不见了身影,一个上了枣树后,便再也没了踪影。风铃却不以为意,道:“二弟,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客栈吧!”
三人回到住处,刚好遇到风断和酒丐神色紧张走出来。五人会面,哈哈大笑,原来风断和酒丐因念及风铃小两口新婚燕尔,不忍打扰,故昨夜之事,竟毫知晓。清晨,风断看到风铃房里窗户大开,方觉不妙,敲门无人应声,这才知道儿子、儿媳人去房空。幸好风铃回来的及时,双方没有错过。风断、酒丐得知昨夜之事,大感惊讶,二人对妙谛随大师的剑术和修为也嘘叹不已。风断考虑到三人一夜未合眼,让三人休息了二个时辰才往南边赶去。
又经过二日跋涉,五人到了南海之滨的一个小渔村。风铃寻得一户渔民,用五匹马换得一只渡船。风铃夫妇坐中舱,风断和酒丐分别躺在前后舱中,唯勿戒“辈份”最低,块头又最大,划浆掌舵之事自然落在他身上。
海水无风时,波涛安悠悠。此时,海面上小船只多如虫蚁。很多人平生从未见过大海,忍不住豪情大生,纵喉歌唱。有人喝道:“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有的念道: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声……”更有人边打快板边唱,那是山东的豪客了,也有人敲锣打鼓,以壮声威。
风断和酒丐同在舱头喝酒,勿戒也凑凑热闹。时不时停下橹,喝上几碗。这三个嗜酒的高手倒颇为融治。喝得多,谈的话也不少。花伊伊摆琴膝上,王指纤纤,那荡人心弦的琴音如风吹海面,又如涓涓细水,流入几人心田。琴音配歌,樱口微启,声如黄莺,莺莺呖呖,又似催眠,令人神不守舍,如痴如醉。只要稍懂奇律的,更似失魂落魄一般。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摧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晚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曲《雨霖铃》荡漾风中,不知勾起多少人无限的情意,无限的缠绵遗蜷。这清丽的喉音在喧闹的海面上,别有一番情致!风铃望看娇妻嫣然的脸蛋,情意绵绵的秋波,早已痴了。
入夜,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五人齐聚中舱,固坐在小桌旁。临海而饮,对月共酌,四人皆有三分醉意。花伊伊也饮了二杯,脸儿自里透红,更增娇美。风断望着孝儿贤媳,心里百感交集,幽幽地道:“伊儿,你嫁入风家,是风家的福气,只是,苦了你……”花伊伊知晓公公的心清,柔声道:“公公言重了,婆婆早逝,伊儿只望能略尽孝心,稍解公公孤寂。”一语道中风断的心意,他老眼也炽热起来,朦胧一片。良久,噎声道:“婆婆也和你一般贤惠,倘若她在世,一定很疼爱你,更替铃儿高兴……”花伊伊眼圈也略略红了,慢慢地把头低了下去。
风铃双眼通红,哽咽道:“爹,铃儿虽从未感受过母爱的温暖,但我会永远记着她,更会侍奉好爹爹,娘泉下有知,也会无比欣慰。”
酒丐抿嘴一笑,朗声道:“风兄,比起我老叫化子和酒和尚,你也算够幸福了,既可享受家庭的天伦之乐,几年之后,又可以抱孙子,还提往事作甚?来,喝一杯!”勿戒也大笑道:“来,风……老爹,大和尚也敬你一杯!”以前他总风断为“大哥他爹”,此次称呼风断为“风老爹”,但总觉有些别扭,风断不禁莞尔一笑。
风断望了海面一眼,满心忧虑地道:“白天,我见船只中坐着的都是武林名动一时的高手,如关外四大门派的掌门人、黄山五虎、岷山三杰……平时这些人隐藏极深,如今长途跋涉赶来,看来,南行必是一场弱肉强食的游戏。”酒丐颔首道:“但最有实力的还是南天魔盟和幽灵月宫。这两个门派一个占据地势,且高手如云;另一个武功奇高,诡计百出,且宫中能人异士多不胜数。”风铃似乎想到了什么,含笑道:“酒丐冬蛇,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此刻要是冬蛇前辈也在船中那该有多妙啊!”酒丐苦涩一笑,他哪能不知风铃的弦外之意,便道:“任何事情有合的开始,也有分的时候。你出生的那年不知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风铃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诶,那多情子怎么忽像在空气中消失了一般,二弟……”勿戒一怔,怒道:“大哥,多情子这贼娘养的,二十年前,大伙儿都蜂涌般赶到赤泥潭屠杀麒麟火鳖,结果扑了个空,均悻悻而返,不料多情子却趁乱制住了巧儒、疯尼、贪道、长须翁,还有我和尚。”他尴尬笑了几声,又道:“这狗娘养的不仅武功极高,一张嘴更是能言善道,说得我……他们几个都心动神痴,甘愿为他做任何事。”
风铃道:“嗯,二弟,这些你以前告诉过我。多情子的老巢便在赤泥潭附近吗?”勿戒摇头道:“那怎么行?火潭四周方圆五里热气喷人,枯竭一片,连草也不长一根,人哪能住得下去?”他搔了搔秃头,接着道:“多情子住的地方是在一座山峰上,站在山顶便可望见赤泥潭,夜里更能看到火潭上空出现的异象。”风断哦了一声,勿戒喝下一大口酒,又道:“三年前,赤泥潭上空弥漫着一层红似彩锦的云气,到了夜里更为清晰。某日,那红色云气成了一个龟壳,多情子便要巧儒等人奔赴中原,捉回刀叶附体之人……”他顿了一顿,嘿嘿笑道:“操他娘的,没想到要捉的人竟是老子的大哥。”风断等人不禁大笑起来,明知勿戒说话故意避讳,却都说出来。
酒丐叹道:“多情子在三十年前便隐匿江湖,十八年前竟出现在赤泥潭,可见,他的归隐别有用心。”勿戒一拍大腿,喝道:“糟糕,小尼姑还在他手中呢,大哥,说什么咱们也要将她救出。”小尼姑自然指的是“思静”。风断不明情况,问道:“什么小尼姑?”风铃和勿戒相视一眼,默然道:“是恒山派定空师太门下的弟子,被多情子掳走了,孩儿几次都未能从多情子手中救出她。”他的语气中颇多愧疚。风断默默点头,抓起酒碗一仰而尽,花伊伊替他再斟满一碗,却不忘提醒他:“爹,酒多伤身,还是少喝一点的好!”她这是出于一片诚挚孝心,可喝酒者几人能听得进他人的劝告?
此时,月正中天,午夜情幽。数千船只都停泊在海面上,随波飘移,每一只船中都飘出酒香,更有人猜拳行令,掷骰押宝,闹得不亦乐乎。
风断沉声道:“只望火珠归仁者得之,否则,天下必会更乱。到时,民不聊生,要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简直是痴心妄想了。”风铃听出父亲话语中的落魄之意,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何况少林、武当、五岳剑派与花错门并肩携手,应能与图谋不轨……”话犹未了,便听到舱外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爆响声,平静的海面霍地翻起一股巨浪。
巨浪冲天而起,竟高达十多丈,汹涌澎湃,数十只小船立即被席卷吞噬。饶是关外四大门派的四位掌门乘坐的一艘巨船,亦被浪头打个正着。巨船被掀起六七丈高,庞大原舱架也不能稳住,当场翻转,直沉海底。风铃五人立即掠出舱外,赫见巨浪所到之处,彩光大盛。一只形似田螺的巨大怪船破水而出,船的周身封闭,却镶有数百颗奇丽的明珠,照得海面亮如白昼。更可怕的是,这怪船船底浪花翻涌,推动怪船快速航行。那浪花汹涌澎湃,将附近的小船迅疾吞没。
怪船在海面上纵横弛骋,撞翻船只无数,海面上更飘浮着无数的尸体。落水者惊慌大叫,纷纷躲避波浪的倾袭,怪船撞击。风铃大声道:“爹,怎么办?”风断目光一凛,道:“先避开再说,我们一起划水。”眼见许多船只拼命躲避怪船,朝自己扑来。他们若不将船划开,不等那怪船来,自己的船恐怕也被那些船只冲翻。五人均是高手,更有内功深厚者,勿戒摇浆掌握方向。酒丐、风断各持一橹,排开左边海水,风铃小两口合力划右。
所谓“人多力量大”,小船如飞疾驰,瞬间便跑出数十丈。糟糕!一只小船从左侧冲撞了上来,船夫吓得面无人色,大叫道:“快划过去,快划过去……”勿戒怒目圆睁,赫见船前二丈远处一只小船似着了魔般,在海面上打着旋转,又将撞中船头。风铃喝道:“二弟,撇开来船。”勿戒最得意的兵器便是一只铁钹,他也擅于“拨”力。闻言大喝一声,力贯马臂,持橹一拨一挑,那条发“头晕”的船立被挑开三丈。酒丐竹杖一点,小船猝然稳住,船夫大慌,站立不住,当场摔倒。他很快爬将起来,连声称谢。可船夫”谢”音方逝,“碰”的一声,后面的船只就撞了上来。两股力道相夹,这小船如何受得了?船身立即被激起三丈多高,船夫、乘客“啊啊”惊叫,坠落海中。
砰!这只小船又刚好砸中自后冲来的船,顿时,两船齐毁,船板飞溅,血肉模糊,好不凄惨。余波犹猛,推得风铃的船飞出三丈来远,但换一个地方未必便是好事。适逢多事之秋,哪儿都会遇到“强横恶盗”。船身未稳,周遭船只一齐涌来。但风断等人武功高强,逢可应付,酒丐竹杖点点拨拨,风断悍然出刀,刀背力挡冲来船只。平生第一次,他出刀不是为了杀人。风铃内力高深,掌劲何其雄浑,又有娇妻相助,对方船势纵然猛烈也被生生阻住。勿戒持橹横扫,他力大无穷,下盘又极稳,立即杀出一条“船路”。
花伊伊忽然颤声道:“铃,天上有好多怪鸟……”她一语未毕,蓦然听到一阵的笛声。顿时,空中怪鸟一个翻旋,每只鸟腿间便坠落下一只黑乎乎,形似椰子的东西。这种怪鸟并不大,飞行极高,它们蔽天飞来,起初众人处于紧张、慌乱、惶恐的状态下,很少有人发现怪鸟的来临。风铃目光一瞥,隐隐感到这些“黑色椰子”非比寻常,急道:“伊儿,你先回船舱暂避片刻。”花伊伊坚决不回,她心想:“夫妻本是同命鸟,临乱怎能各飞?”她纤手一扬,数十颗碧血莲子,暴射当头落下的“黑色椰子”。
黑色椰子遇力即破,迸裂成一道黑瀑。风铃心中一凛,脑中灵光电闪,急道:“大家快躲进舱中。”话声中,他携妻飞射入舱中,风断三人听他话音急切,虽不明其理,但也先后掠了进来。
喀!砰!黑瀑泻落舱头,乃是一团团极稠极黑的浓汁,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只听海面上有人惶叫道:“这是什么?啊………”
“呸,好臭好粘,糊了老子一头一脸。”
“船给弄脏了,气味好难闻……”
成千上万的黑色椰子尽数破裂,里面浓稠的墨汁将海面染成一片漆黑。那只田螺状的怪船捣毁数百船只,早已潜入海底。风断见识颇广,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急道:“墨汁有些古怪,我们快些离开。”这五人均是高手,即使不用划浆,坐在舱中,借深厚的内功,也能使船飞速航行。
孰料,船底被稠汁粘住,合风断、风铃、酒丐勿戒四人的内力,船身亦行动缓慢。花伊伊看到天空又有怪异现象,颤声道:“铃,那些鸟儿的嘴里衔的是……啊……”风断等人听出话音有异,抬目望去,登时惊愕失色。数百只鸟儿稀稀落落飞来,遍布夜空。每只鸟的嘴里叼着一根火棒,火焰随风摇曳不定,仿佛幽灵般的鬼火。风铃身子一震,脑皮立即沁出一层冷汗,大喝道:“这些墨汁极易燃烧,我们恐怕会被烧成焦炭……”果然,又是一阵幽幽的笛音响后,那些鸟儿嘴中衔着的火棒立即坠落下来。
火棒落在漆黑的海水中,立刻焚烧起来。墨汁果然有极强的燃烧力,火势迅疾蔓延开来。更糟糕的是一只火棒恰好落在风铃船前七丈之处。霎时间,火光熊熊,向众人席卷而来。人处于烈火中,即使不被烧死,也会窒息而死。风铃等人一向沉着镇定,此刻也是茫然无措,又惊又惶。忽听一个娇脆的声音道:“我们快拆去船篷,将船反转,便可保留一部分空气,冲出火海。”风铃等人恍然大悟,四个大男人一挥掌,船篷二成碎片。
那火头刚刚扑至,五人已反转了舟,齐齐奋力划水。风铃心想:“即使没有了空气,凭我五人的功力足可支持半个时辰。但船被烧掉,我们势将被大火吞噬。那我们该怎么呢?”他心念一转,立即拨刀开路。刀锋凌厉,再贯注雄浑的力道,稠汁向两边飞溅,船速大大加快。船身虽已着火,但暂时未危及舱中的人。只是,水面不时碰到一些死尸,及各类物事,令人心头发毛。
这火海毕竟有一定的范围,在五人的强力推动下,覆舟终于冲出火海。天刚拂晓,霞光初现。这时,舟底已复发可危,风断一掌击散剩存的舟板,人人各抓一块浮木,喘息不已。勿戒刚喘过一口气来,便憋不住肚里的话,赞道:“好大嫂,你的妙计真了不起,大和尚只会喝酒打架,这般妙计无论如何,也绝对想不出来。”花伊伊吁了一口气,淡淡笑道:“过奖了,我不过是突然想到罢了,算不得什么。”众人回望火海,火势仍盛,想到葬身火海的武林高手,没有数千,也有几百,顿时五人心头凄凉一片。
风铃恨声道:“那些鸟训练有素,这人好不毒辣,应是魔盟恶人所为。”酒丐叹道:“他们这般残杀武林人士,其意昭著,幸花门主一行人未遭厄运。”风断沉思半晌,道:“必须让人通知他们,若想过海,得从长计议。”花伊伊深情地望了风铃一眼,道:“有一事令人很是不解,魔盟之人难道不知道铃哥也在海上吗?”她这么一问,风断等人心中均是一凛。未得到麒麟火鳖之前,谁都不希望风铃出现意外,使得无极刀叶枯萎,麒麟火鳖隐没不出。但凭魔盟的实力,怎会不知风铃也在海上?风铃沉吟半饷,道:“十八年前,群豪南往寻找火鳖,但魔盟却按兵不动,有传闻是因八世生魔能未卜先知,占卦世事。”众人隐隐赞同他的猜测,生魔自然也能占卜得知:风铃能从火海中逃过一劫。
熊熊烈火足足燃烧了一个时辰方渐渐减弱,最后熄灭。说来奇怪,那黑色粘稠液体燃尽后,未留下任何残物,就连死尸、船也被烧的一干二净。风铃等人正自奇怪,忽见一只木舟远远划来,船头俏立着一个渔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