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河堡位于白狼水的下游,医巫闾山南麓,距离西北方的柳城大概二百余里。
白狼水便是今天的大凌河,主脉横贯辽西,源头靠近玄水河,原本是西南—东北走向,后被南北向的医巫闾山脉阻隔,在与滥真水的交汇口处拐了个大湾,往东南方直奔而去,最终注入渤海辽东湾。
医巫闾山是阴山山脉东部余脉,照此位置推测,泸河堡便位于今天辽宁锦州西部一带。
早在开皇十四年,先帝杨坚便下旨修建医巫闾山山神祠—北镇庙,泸河堡便从那时候起,开始成为军屯之地。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修建山神祠的兵丁和劳役一走,泸河堡便彻底荒废下来,如今只是一座小村庄,生活着二十来户一百多口人,其中青壮只有六十几个。
当李元恺和程咬金,带着葛通和谢玉堂,骑马赶到这里时,打破了这个小村庄十多年的平静。
四个人五匹马,在大雪飘落中冲进小村,马蹄溅起一片泥土夹杂冰碴,几声吆喝之下,战马嘶鸣扬蹄,喷着浓浓白气。
小马驹青骓跟在李元恺身边,欢脱地自由玩耍,也没给它过早地套上马鞍和绳套,青骓灵性非常,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虽然调皮了些,但从不会跑远,不时还会缠着李元恺撒娇。
快被人遗忘的小村落许久都没外人来过,就连契丹人进犯之时,也绕过了医巫闾山,完全没有发现这座隐藏在山麓之下的小村。
低矮的土墙战马一跃就可以跳过,小村庄里破败荒凉,随处都是破旧的土屋,路旁的杂草压满厚厚的积雪,泥泞的土地冻起了冰碴。
程咬金翻身下马,刚跳下来双脚踩地,便溅得他满身泥浆,哀嚎一声抱怨道:“老程刚在柳城置办的一身行头~真他娘的晦气!”
听到动静,村里的女人急忙抱着小孩躲了起来,李元恺扫视一圈,就发现几双惊恐的眼睛躲在暗处观察。
不一会,村子里涌出来几十名精壮汉子,个个扛着镐头拎着耙子,警惕而又有些畏惧地盯着李元恺四人。
这四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军袍,挎着横刀,马背上还挂着骇人的兵器,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
一名穿着狼皮袄的年轻汉子沉着脸打量一眼四人,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手势,村里男人呼啦一声涌了上去,将四人团团围住。
李元恺注意到年轻汉子的动作,略感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只见此人相貌方正身材健壮,气度沉稳冷静,村里汉子隐隐以他为首。
李元恺三人不慌不忙地跳下马背,程咬金好笑地环视一圈,拍拍手大咧咧地道:“喂~把你们村管事的叫出来说话!”
见一众村汉小心盯着自己,没人动一下,程咬金瞪眼喝道:“娘嘞!你们想干嘛?我们都是辽东官军,又不是契丹蛮子!赶紧叫你们闾正出来,新任泸河堡戍主到啦!”
听到是官军,一众村汉相互看了看,领头的年轻汉子使了个眼色,顿时有个腿脚麻溜的小子钻了出去。
一众汉子依然将四人紧紧围拢,举着的锄头耙子不肯放下,程咬金本想喝叱两句,被李元恺瞪了一眼,悻悻地缩了回去。
一会,一名老丈拄着木拐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一众汉子让他进来,老丈眯着眼打量一番四人,咽了咽口水扭头瞧了一眼那领头的年轻汉子。
李元恺走上前来,拱手笑道:“敢问老丈可是泸河堡闾正?”
老丈急忙躬身道:“正是!小老儿周俭,不知少郎君和众位军爷是......”
李元恺笑道:“在下李元恺,忝为泸河堡戍主,奉朝廷之令,筹建戍堡!过两日,就会有辽东郡郡府的官文送至!这是我的符信文牒,请周闾正验明!”
周俭急忙恭敬地接过,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查验了一番,大惊之下赶紧把东西还给李元恺,颤巍巍地就要跪倒,李元恺一把将他拉住,笑道:“长者无需行此大礼!”
周闾正挣脱不开,只得恭敬地长躬揖礼,惊慌地朝一众发愣的汉子招呼道:“这位是朝廷所封的泸河堡戍主!还不赶快行礼!”
一众村汉对品级官职没有概念,只听到周闾正说这是个朝廷的官,便有些畏惧,纷纷将锄头耙子收起,又一个个杵在那不知道该干嘛,全都把目光朝领头的年轻汉子望去。
年轻汉子似乎是个有见识的,眼里划过惊讶,他见周闾正满脸焦急地对他使眼色,知道来人身份不假,二话不说单膝跪地,抱拳行军礼,沉声喝道:“参见李戍主!请恕我等草民无知,冲撞了李戍主!”
一众村汉也跟着单膝跪地,歪歪扭扭地抱拳拱手,声音参差不齐地见礼。
“诸位弟兄请起!”李元恺笑着抬手。
周闾正举起手朝四周高呼道:“大伙莫怕,这位李戍主是奉朝廷命令,前来重建泸河堡的!是咱们大隋的将军!”
一众村汉稀稀拉拉地散开,脸上的敌意消散不少,好奇地远望着李元恺四人指指点点,许多躲在家里的妇孺和老人也都出了门,平静的小村顿时热闹起来。
“周闾正,找个地方,先同我说说这里的情况吧!”
周俭朝年轻汉子望去,年轻汉子站出来笑道:“若是李戍主不嫌弃,就去草民家中好了!草民家里还算宽敞!”
周俭忙点头道:“尚南家里就他一个,这后生能干也勤快,房子也是两月前才重搭的,李戍主和几位都可以去那里歇息!”
李元恺看了一眼尚南,点头道:“劳烦了!”
驱散了一众围观的村民,周俭和尚南领着李元恺四人往村子里走去。
尚南家就在村头东口,背靠山下,一座还算像样的小院。
篱笆围城矩形,三间木屋坐落其中,屋顶盖了一层白雪,这已经是进村以来,见到的最好的民宅了。
一条小黄狗汪汪叫唤,尚南将客人带到堂屋,又烧柴热炉子,烧些热水待客。
周俭犹豫了下,小心地道:“敢问李戍主,不知契丹人可有退去了?”
程咬金捧着热水囊捂手,瞪大眼惊讶道:“娘嘞!你们不会啥都不知道吧?”
周俭苦笑道:“此处贫穷偏僻,自从泸河军屯荒败以后,这里的百姓就很少外出,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生人面,也就每年派几个后生去襄平县换点盐和布匹。自从上次听到契丹人大举南下的消息后,就无人敢外出一步,听说连柳城都被攻破了,许多村子被杀光,惨啊~”
周老头唏嘘不已,李元恺笑道:“周闾正不用担心,两月前,朝廷联合突厥骑兵大破契丹,覆灭此次南下的契丹大贺部!如今整个辽东已经安宁了!”
周俭和尚南长长地舒了口气,激动地欢喜道:“太好了!实在太好了!朝廷没有忘记咱们!辽东还是咱们汉人的土地!”
程咬金哼哼唧唧地傲然道:“老周啊,别怕,有李戍主坐镇辽东,你现在就算去请契丹人,他们都不敢来!告诉你,你只要打出李戍主的旗号,契丹八部的酋长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周俭被唬得一愣一愣,完全不明白程咬金话里的意思。
李元恺哭笑不得,没好气地喝叱道:“少放屁!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程咬金嘿嘿笑着,抱着水囊靠在一旁打瞌睡去了。
尚南默默听着,看了一眼李元恺,眼中若有所思。
“周闾正,此地百姓都是军籍吧?”
周俭点头道:“不错,这里的百姓都是当年军屯时迁来的,至今都还保留着军屯户籍,就连后人也是如此!只不过,军屯荒败以后,有本事的大多把户籍迁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世代以耕农为生的庄户。如今整个泸河堡不过二十三户,一百三十一口人,除去老弱妇孺,青壮只有六十三人。”
李元恺点点头,和他预估的情况差不多,笑道:“朝廷诏令重建戍堡,泸河堡为中等戍堡,统兵三千,不久之后,将会有大批百姓军士迁来!周闾正放心,这里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了!到时候,划分营地田地,统计人口造册入籍这些事,还要有劳周闾正相助!”
周俭闻言顿时振奋起来,激动地道:“李戍主放心,小老儿当年就见识过泸河堡的盛况,如今有机会重建家园,小老儿一定领着大伙拼命干!”
李元恺笑了笑,将目光转向尚南,忽地笑问道:“尚兄弟之前可是从过军?”
突如其来的问题一下子让周俭和尚南紧张起来,他跪坐的身子猛地绷紧,盯着李元恺,笑容有些僵硬地摇头道:“李戍主多心了,草民不过是泸河堡的普通百姓,最远只去过柳城,没有从过军!”
李元恺微笑着没有说话,朝程咬金使了个眼色。
程咬金一个轱辘跳起身,搓着手一脸狞笑朝尚南走去。
堂屋的光线一暗,谢玉堂和葛通将门口堵住,手扶横刀冷冷地看着尚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