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宇文化及兄弟俩的嚣张跋扈不同,虽然都是关陇门阀,但李渊一直都谨小慎微在各大世族间长袖善舞,基本与各家都保持友好交往,也从不轻易得罪人。
这也跟李阀在天子面前不受待见有关,总之,李渊如今在整个关陇门阀和朝堂里,属于那种既不冒头,也不会被人轻视的角色。
见到李元恺身边脸色淡然的高熲,李渊压下心中惊讶,带着李世民等人恭恭敬敬地行礼:“晚辈携李氏子弟,拜见高公!”
高熲微微一笑,拱手道:“唐国公客气了,不必多礼。说起来自从明泽公仙逝以后,老夫倒是甚少与李阀联系过。如今看到唐国公继承父志,李家兴旺,老夫也为老友感到高兴!”
明泽公便是李渊之父李昞,在李渊年幼时去世。
李渊可不敢像宇文兄弟一样轻视高熲,从少年时代起,他可就是听着这位老人的传奇故事长大的,经过大隋立国二十多年,他更是清楚大隋上下深深烙下了高熲的印记。
李渊毕恭毕敬细语温声地和高熲交谈几句,倒是很聪明的没有问他为何会和李元恺在一起。
一会,李渊才看向李元恺,沉吟了一会,拿出几分家主威严沉声道:“事情我都知道了,既然是宇文家的人,你还是莫要阻拦,把人还给宇文将军,该如何处置,由宇文家做主!”
李元恺嗤笑一声,颇觉有趣地道:“唐国公这话说的有意思,这是我和宇文家之间的事,唐国公怎么说的好像要替我做主一样?敢问唐国公,是以何身份来命令我?”
李渊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我乃李氏族长,当然是以家主身份教你行事!”
李元恺拱拱手自嘲笑道:“唐国公千万别这样说!当初离开武功县不久之后,李阀公开将我除名,把我剔除陇西李氏族谱,这事唐国公不会不记得吧?”
李渊点头一脸严肃地道:“此事处置的确有些激进,待我赶回武功了解事情经过之后,也觉得如此处置有些不妥!元恺,我始终对你寄予希望,如果你肯承认错误,向家族认罪,回到陇西成纪老宅思过三年,我可以考虑将你重新纳入族谱,你还是李阀族人!”
李元恺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面色冷漠的李世民,忍不住挠挠鼻子想要发笑。
如果不是从师父那里知道,当初其实就是李渊压下李神通谋害李绥之事,又是李渊亲自下令不允许李绥骨坛埋入李氏祖坟,说不定这会,李元恺真的会相信他的鬼话。
可惜啊,李元恺早就从李阀的冷漠态度中,知道自己对于李阀来说,只是个有些利用价值的工具罢了,李渊和李世民等绝大多数李阀中人,从未拿自己一家当族人看。
可惜啊,李元恺年龄虽小却有一个成熟的灵魂,他早已知道这辈子自己应该干什么。
“多谢唐国公一番美意,”李元恺随意地拱拱手,“但是我想没这个必要了!我李元恺籍贯在襄国郡龙岗县,只不过是陇西李氏流落在河北的一支寒门庶族,可高攀不起唐国公的李阀!
天下陇西李氏族人流落各地比比皆是,我想唐国公不会自认为所有祖上归于陇西的李姓人都归你管吧?我很满意现在的身份出身,并不打算强行和李阀扯上关系。但我想请唐国公明白,李阀并不能完全代表陇西李氏,虽然你现在是李氏族长,还把我从族谱除名,但无法改变我祖上源自陇西的事实!
不管你们怎么遮掩,天下人终将会知道,我李元恺同样是武昭王的血脉,与你李阀之祖同出一脉!说不定将来,陇西李氏的其他族人,会很愿意让我重归宗谱!”
李元恺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一双幽芒紫瞳从李渊等人脸上划过,将他们的神情变幻尽收眼底。
李渊大手一挥怒喝道:“一派胡言!我乃陇西李氏族长,没有我的同意,谁敢重新接纳你为族人?”
李元恺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嘴角挂着冷笑。
或许是意识到大动肝火有失仪态,李渊胸膛一阵起伏,微微平定一下怒火,沉声道:“李元恺,如果你肯向家族认罪服从族规处置,再将此人交还给宇文家,我可以对你以前的过失既往不咎,将你重新纳入李阀族谱!待你三年思过之期满后,我会动用家族之力培养你!”
李元恺猛地仰头大笑一声,抬手指向李神通和李世民怒吼:“我有何罪?他们阴谋陷害欲置我于死地,我奋起还击有何过错?想要我李元恺服软?可以啊,只要你杀了李神通废了李世民,我李元恺甘愿回陇西成纪,向祖宗牌位负荆请罪!”
李渊满脸寒霜眼皮狂跳,松垮的面皮铁青得吓人。
李神通咣啷一声拔出刀厉喝道:“家主何必与此狂徒多言!此处有我李阀私兵和左候卫兵马,拿下李元恺就是!若是他敢反抗,就地格杀勿论!”
李阀两百铁甲私兵呼啦一声将李元恺三人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利刃枪矛对准他们。
宇文化及也拔出佩刀,左候卫骑军拉开架势准备围攻。
王君廓紧握横刀如临大敌,在如此开阔地被这么多兵马堵截,是绝对逃不了的。
李元恺缓缓拔出敛锋刀,刀身在太阳下泛耀出刺眼白芒,刀尖直指向前,满脸凶戾之气,环视一圈低吼声如雄狮咆哮!
“我乃是左翊卫武侯常侍,天子亲自下令提调入御前侍驾,你们有何资格拿我?今日谁若是敢动手,我必杀他个血流成河!”
凶悍的杀气惊得战马不安地踢踏蹄子往后退,不管是李阀私兵还是左候卫兵马,一个个咽着口水你看我我看你,无人敢轻举妄动。
高熲赶紧一把拉住李元恺的手,压低声音急喝道:“切不可冲动!”
李渊面色阴沉没有阻止李阀私兵围住李元恺,但也没有要强行动手的意思。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相视一眼,也觉得有些难办,他们虽然行事嚣张却一点不傻,左候卫的兵马拿来吓唬人还可以,但真要在这里动手,且不说能不能拿下李元恺,一旦刀兵相见事情可就闹大了,宇文述那里他们也不好交代。
最好是让李阀私兵动手,他们来捡现成。
宇文化及俩兄弟眼巴巴朝李渊望去,可惜让他们失望的是,李渊显然不会比他们更蠢,甘愿做这个出头鸟。
一时间,五百兵将包围三个人,双方竟然僵持住了。
“驾驾”
皇帐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吆喝声,又是一队骑军快速往这边冲来,还拉着一辆马车飞奔。
马蹄奔跑声中,隐约有一个惊慌尖细的惊叫声。
“咦?那是天子龙旗!是左御卫兵马!”
高熲率先惊呼一声,接着,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为首大将扛着的一杆明黄色绣五爪金龙旗!
“是左御卫将军丘和!还有冯内侍!快快下马!”
所有人皆是一惊,无人敢怠慢,急忙翻身下马,李阀私兵和左候卫骑军面面相觑都是手足无措的样子。
李渊飞速地朝李神通使了个眼色,一阵催促声中,李阀私兵急忙把兵器收起来。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更是知道厉害,一阵焦急怒骂让左候卫收起兵刃列队整肃迎接天使。
天子龙旗都到了,你们难道以兵刃迎接,想造反吗?
左御卫的一队禁军赶到,为首殿前大将丘和抬手握拳,骑军止步,令行禁止,看得出左御卫治军同样非常严格。
“咳咳咳咳”一个狼狈的身影有些僵硬地从马背上爬下来,冯良被尘土呛得一阵咳嗽,捂着嘴尖声尖气地大声抱怨:“哎呦!差点把杂家的身子骨都颠散架喽!早知道杂家就和长孙将军一起坐马车得了!都怪丘将军,这着急忙慌的”
内侍从冯良翘着兰花指捏着一块白色绢帕,捂着嘴咳嗽两声,一脸幽怨地狠狠白了丘和一眼。
左御卫将军丘和面无表情,双手高捧龙旗冷冷地道:“卑职只是奉陛下之命,护送冯内侍前来传话!失礼之处,请冯内侍多有担待!”
说罢,丘和护卫龙旗往冯良身后一站,昂头挺胸目不斜视。
冯良一个劲朝他翻白眼,暗骂这丘和当兵都当傻了。
一旁的马车上,帘子掀开躬身走出一人,正是右御卫大将军长孙晟。
长孙晟脸色蜡黄气色不是很好,他笑着道:“让冯内侍见笑了,也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病得久了,连马都骑不了!”
冯良掩嘴尖声尖气地笑了笑,看得李元恺一阵恶寒。
长孙晟朝众人拱手,笑道:“诸位,天子召我询问一些草原上的情况,待会还要回去写一封奏报,就不耽误诸位听旨了!告辞”
长孙晟躬身一礼,宇文化及俩兄弟和李渊等人皆是赶紧回礼,高熲笑呵呵地点点头,他和长孙晟也是老相识了,关系非常好。
李元恺第一次见到这位堪称大隋第一外交官,突厥通的传奇人物,不由得偷偷多看了几眼。
长孙晟也好似觉察到李元恺的目光,朝他露出和蔼微笑,微微颔首致意。
李元恺赶紧长躬揖礼,目送长孙晟登上马车。
“哦对了,宇文将军”钻进马车前,长孙晟回头轻轻说了一句,“此处是左右翊卫和左右御卫的管控之地,你还是不要带着左候卫的人马胡乱闯入,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非议!如果有事,可以提前来找我商量,否则若是被我右御卫的人撞见,我可不好跟宇文大将军交代!”
长孙晟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宇文化及,宇文化及牵强地笑了笑,拱手道:“多谢长孙大将军告诫!”
长孙晟和宇文述一样,都是天子信赖的禁军大将,宇文化及在他面前可不敢太放肆。
长孙晟钻进车厢,两名随从护卫下缓缓朝着南大营的方向驶去。
李元恺看着马车走远,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那车厢里,似乎还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难道是错觉?
冯良捏着喉咙清清嗓,双手相叠放在身前,站直身子昂着头尖声高呼道:“陛下口谕”
呼啦一声,所有士兵单膝下跪低头,有官职在身者则稽首长躬,无人发出声响,恭听天子训示。
“事儿朕都知道了,散了吧,诸卿还是要以明日的万国朝会为重,切不可在胡人的地盘折了大隋和朕的颜面!”
冯良摇头晃脑地以天子口吻说完口谕,睁眼一瞧,气不打一处来。
“嘿一个个愣着都干啥呢?接旨呀?听不懂陛下的话吗?”
冯良手叉腰杆一阵喝叱,众人才急忙回过神恭声道:“谨遵圣喻!”
冯良一脸傲慢地娇哼一声,径直走到高熲身前,驮下腰笑道:“高公,今天晚些时候,陛下会有召见,说是要与你商量要事!高公回去歇息,待会杂家派小黄门去南大营接您!”
高熲作揖笑道:“多谢冯内侍转达!高熲恭候!”
冯良一招手笑嘻嘻地嘀咕一句:“您老这可就见外喽!”
说罢,冯良眼角一瞟李渊等人,又扫了眼宇文化及俩兄弟,没有搭理,绕到李元恺跟前,踮着脚尖从上到下把李元恺瞧了个遍。
李元恺鼻息间涌来一股浓烈的香味,似乎还夹杂一股若有若无的骚气,望着冯良那张涂抹脂粉白得渗人的脸庞,咽了咽口水,拱手道:“武侯常侍李元恺拜见冯内侍!”
没等李元恺退后一步躬身行礼,冯良一把拉住他的手,笑眯眯地道:“杂家知道你是谁!不错不错瞧这身板多结实,难怪能让辽东的蛮子闻名如丧胆,连陛下都记住了你的名字!”
冯良神秘兮兮地凑近李元恺耳边嘀咕,还伸手在他胸脯上拍了拍,惊得李元恺后背汗毛倒竖,浑身一个哆嗦,脸都吓白了。
冯良瞧他有趣,娇滴滴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别提有多风情万种,却让李元恺只觉得两条大腿打颤。
“走了!杂家要回去向陛下复命喽!都赶快散了吧,别一个个傻杵在这,跟木头杆子一样”
冯良在两名禁卫的搀扶下爬上一匹高头大马,扯着缰绳扭头喝了一声,当先往行殿方向跑去。
丘和率领左御卫骑军紧跟其后,天子龙旗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李元恺和高熲相视而笑,朝王君廓使了个眼色,三人翻身上马,在左候卫和李阀私兵的注视下施施然地离开。
三匹马激起的沙尘飘落而下,只留下宇文化及兄弟俩和李渊等人在尘土中大眼瞪小眼。